烤芬读过的书(1113)

从木兰故事的文学史和中国各“木兰故乡”对木兰“占为己有”试的历史化尝试，到汤婷婷、美国儿童绘本和迪士尼动画，作为女英雄的木兰在千年的重写里不断拥有新的生命。这样想来，这几年几部中外电影所做的重写和某些地方志、明清小说之类的比起来，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而这种极强的可塑性正是《木兰辞》的魅力所在。第三章和分析汤婷婷的章节有意思，迪士尼动画那章比较一般。虽然架构相似，但可能因为这本书早了十年，对我来说它的问题意识就没有《The Global White Snake》好玩。

直球春日さん真不错呀！虽然涉及了一些酷儿日常被社会创的情节，但四位女性朋友的关系太让人羡慕了。这两卷开始进入了科普环节，第 4 卷卷尾还列了参考文献，真的好用心；第 5 卷很详细地介绍了「会食恐怖症」，是第一次听说，又学到了。同性伴侣在日本租房竟然会遇到如需要向房东表明同居者关系aka出柜面临被拒风险、没有向父母出柜的话会就无法把父母作为连带保证人等问题，难怪suumo的筛选条件里会有「LGBTQフレドリー」的选项...你管我和室友是什么关系呢？？日本真是对房东为大的租赁市场。不过也因此诞生了专门针对酷儿客户的中介，实在是日本っぽい的解决问题方式。

作者是创作初期就有所参与的阿伊努语顾问（前几天还在旧书店看到他编的阿伊努语辞典），所以除了出版漫画中涉及的阿伊努文化内容，还提到了一些野田在创作初期的艺术选择和幕后轶事，可惜这本书出的时候漫画才连载了一百多话，根本不够看。虽然读得津津有味，但难免遭遇到很多日语谈论原住民时的别扭时刻，虽然这本书不是学术书，目标读者也是「普通的漫画受众」，但那种讲述（属于前工业时代的）他者的语气以及与（现代化的）自我的对比实在过于直白，让我不禁想到六七十年代西方人类学界那种「看看淳朴的原住民，再看看被工业、现代化和资本主义荼毒的我们」的那种自我中心的、将他者凝固在真空的历史地理环境中的风气，而中川预设的读者当然是作为绝大多数和绝对主体的和人。围绕阿伊努人的日语discourse真是让我又膈应又好奇...

读完一个多月了，但因为一直没去过上野而没有标记，今天才去草草转了一圈。午后的阳光下，2020 年落成的公園口駅舎光洁明亮，每个线条和折角都彰显着这是被清扫、被更新过的城市样貌，虽然网上的信息告诉我这附近依旧集中着大量的无家可归者，可是今天我没有碰到他们，只是看到一群群兴奋的游客、食客和旅客。旁边的アメ横如今是亚洲移民的天下，上野作为第一站，不只承载了书中描写的半个多世纪前从东北来到东京的外来务工人员，还接纳了来源更复杂的「到达」，有多少移民来到这里，然后最终搁浅在这里。柳美里的人文关怀无疑是浓烈而残酷的，小人物一生与天皇的两次、两种交集，让这个故事、这个地点浸透着结构性的命运的荒唐，同时又冷静地充满技巧性地写出一种对命运的顺从感，那种「伤痕感」特别熟悉。

看完全作又想起最开头阿希莉帕向杉元介绍的第一道阿依努佳肴チタタプ，词意为「我们一起剁碎的东西」，这道菜或许就是整部作品最好的隐喻，历史是所有人共同参与的绞肉机，刀可以用来做饭也可以用来杀人，温情的吃喝拉撒背面是残酷的血肉横飞。漫画的风格比动画更好地呈现了这种两面性，人设和人体表现总带着某种「圆润感」，而这种圆润的风趣可爱又时刻被卷入不留情面的动作和血浆场景。越看越发现在构造这段推想历史中野田埋入了非常多的心思，不只是对阿依努文化和原住民困境的公正呈现，更是把明治末期方方面面的历史都混入其中，让作品不只充满地缘政治的风云，更有一种风情画般的趣味，其中描绘的建筑多数都保存至今，过于适合圣地巡礼，另外媒介文化的梗也不计其数，真是让人想角角落落都好好考据一番。

昨晚突发奇想开始补灌，竟不到一天就补完了，虽然当初也连载了六年，但一口气看觉得相当地见好就收，留大量空白给粉丝发挥了。补灌的动机纯属是想乱蹭几口去年夏天以来突然爆仓的中文同人，补完也很遗憾地没有磕上，唯一的感想就是画得真好啊，美人儿真多啊，小时候的我完全是被当年的细狗审美荼毒了才会觉得灌男皆丑吧，而且以前也看不得美人儿大汗淋漓，现在反而觉得流汗的美人儿才是真美人儿。和后来的一些体育漫、少年漫比起来是真的画工精湛，非常细腻真实的人体和动态表现，对我这个拢共没看过三场篮球的读者来说都是足以想象出连贯实况的程度，而且每一哪怕半格是敷衍的，完成度无限趋近完美了吧。看完漫画反而对补动画和电影没有任何兴趣了，比起人物和剧情，最美妙的真的是这个作品作为漫画本身吧。

一方面希望这本书可以再“干”一点，尤其是前半本对谈的部分，有些过于散漫，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风趣和轻松也很不错，充分体现了这批人以及他们所秉持和推行的考现学精神，其态度本身就有别于学院研究和当代艺术。那么久以前，日本的艺术家、建筑学者和非专业人士（或“专业的”flaneur）就已经意识到城市痕迹的可贵和消费帝国对城市体验的入侵，从而去留意和记录“物件”的细节和历史，珍惜那些“脱离原本意图的部分”，重拾和探讨某种城市的和体验城市的“天真”，在今天的中文世界都具备极强的启发价值，也为我观察和理解东京提供了丰富的视角。（原来那种水泥管子叫“涵管”。）

现在再看这本书，会觉得很多「ダメ」已经没有什么好「ダメ」的，只是在高度资本主义的城市所提供的有限条件里进行了一些利益最大化的巧思，或许确实是像yao说的「这二十年建筑类型这件事已经彻底入土了」。好几处建筑都是我路过过甚至每天都能见到的，确实在之前的遭遇中让我多看了它们两眼，再在书里遇到它，会帮助我更好地理解当年的「ダメ」是什么意思。我很喜欢书里并未为每栋建筑附上明确的地址（有些确实很难写出具体门牌号），让它们变成如今人们无法直接输入谷歌地图查找并特意拜访的「地标」，而是在都市里始终保持相对隐形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