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盛宴》试读：Nada y Pues Nada（西班牙语：虚无，为了虚无）

　　写作中也有很多秘密。无论当时的情况看上去怎样，从来没有什么会丢失。删掉的总会让保留下来的显现出力量。有些人说，在失去或是忙乱中扔掉任何东西以前，你在写作中无法占有它们。在巴黎的故事发生很久以后，直到你把它们写进小说，你才占有它们。然后你可能要把它们扔掉，要么就是它们又被偷了。他们也说了别的，但不必为此过于费心。它们是我们用炼金术造就的秘密，很多关于这些秘密的文字却是那些不知道秘密，或者不懂炼金术的人写的。现在， 评论家远比好作家多。除此以外，你还需要更多运气，可运气并不总在你这边。这是令人遗憾的，但也无可抱怨，就像你虽然不同意那些告诉你怎么写和为什么这么写的评论家， 也没必要去抱怨一样。让他们去阐释好了，而你把你所了解的虚无和从他人身上得到的经验协调起来，虽然这一定很困难。一些人希望你拥有运气，一些人不希望。好的写作不会轻易毁灭，不过你在开玩笑时务必要小心。 　　然后你想起了埃文·希普曼，他上次来古巴时已经得了胰腺癌，腹腔在积水。他穿着一身行头，在湾流公园为《电讯晨报》报道赛马。工作开始以前，他提前飞了过来，没带他需要的吗啡，也没带处方，因为大家说这些东西在古巴很容易搞到，可实际上并非如此，此前刚被取缔过一次。他是来告别的，但是自然没有明说。你能闻到癌症导致的积水流出的味道。 　　“医生肯定会把吗啡拿来，”他说，“有事耽搁住了而已。我真抱歉这么疼，海姆，给你添麻烦了。” 　　“他现在应该到了。” 　　“我们还是来回忆一下当年所有那些好玩的事情和伟大的人物吧。你还记得德思诺吗？他给你寄过一本很牛逼的书。” 　　“还记得你大雪天穿着一双帆布便鞋从穆尔西亚（Murcia） 的医院跑到马德里吗？当时你受了伤，正在恢复期，你盖着床单，睡在床脚下，约翰·萨那卡斯睡在地板上，还给我们做饭。” 　　“好一个约翰。还记得狼还是牧童的时候吗？我对咳嗽太在意了。咳血没什么，除了有点尴尬。巴黎那时很美好，基韦斯特（Key West）也很不错，但西班牙是最好的。” 　　“还有另外那场战争。你到底是怎么去的？” 　　“如果你真的想去，他们总会带你去的。我的态度很严肃，而且当上了军士长。西班牙之后就太容易了， 更像是回到学校，也很像是和赛马在一起。战斗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我把所有的诗都藏起来了。” 疼痛现在变得很厉害，而我们回忆起这么多好玩的事情和伟大的人物。 　　“你对这些有很深的思考，海姆。我不是说这些事情要发表出来，但我现在相信它们存在的重要性。我们都存在过， 不是吗，海姆？你写虚无写得真好。” 　　“虚无，并且为了虚无。” 我说。但是我想起了湾流公园、大海还有别的事情。 　　“你不介意我严肃一下吧，海姆。能聊聊这些可真好—— 邓宁先生，在老巴黎那次很棒的旅行中碰到的小屋里的疯子，还有沃斯珀先生、安德烈和让都不见了。他们两个人。侍者。还有安德烈·马松和胡安·米罗以及他们的事。还记得你把银行取出来的钱给我，然后我买了那些画吗？你必须继续写，因为你在为我们所有人写。” 　　“我们所有人是谁？” 　　“请不要制造难题。我是指当年的我们，最好的和最坏的部分，还有西班牙。还有别的和之后的事情以及现在。你要写点有趣的，还有其他那些只有我们才知道的，在莫名其妙的时间出现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的人。就算你不再想回忆这些， 也请写出来。现在就开始写。我现在要忙着了解那些我不熟悉的赛马。我仅剩的现在。” 　　“我很抱歉医生还没带来你要的东西，埃文。那些东西才是我们今天的现在。” 　　“只是疼痛罢了，”他说，“他来晚一定有原因。” 　　“我们进去找找看。你这病不能动手术吗，埃文？” 　　“不行了。当然，已经做过手术。我们能不能不谈论我们的身体？我真高兴你的化验结果是阴性。太好了，海姆。你要原谅我这么煞有介事地谈论你的写作。我是让你不要做我对我的诗歌所做的那些事。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从来不需要解释给对方。我想写写我的现在。就是赛马。你有个很有意思的现在，而且你已经让我出现在很多地方和小说人物中了。” 　　“我们进去找找吧，埃文。我在船上还剩了一点。不过我不喜欢把那东西留在附近，所以我也有可能已经把它们烧了。” 　　“我们出去的话，医生可能正好过来。” 　　“我会再叫一个医生。疼得难以忍受的时候，再等下去没有意义。” 　　“别麻烦了。我应该自己带过来的。我相信他会来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一会儿去那个小房间躺一下。海姆，你不会忘记要写的吧？” 　　“不会，”我说，“我不会忘记要写的。” 我出去打电话。不会忘记，我想，我不会忘记要写的。那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要做的，是我做过的和要再继续做的。关于写作他们说的任何东西，那些小说、故事或是关于谁写的，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但是有仓库或者你能留下或储存东西的储藏室，就好比更衣箱和行李袋里储存着那些私人化的印象，储存着埃文·希普曼从未发表的诗歌，或是做过标记的地图，甚至还有未及上交给官方的武器。这本书里则包含着储存在我记忆中和心中的素材。就算前者被篡改过，而后者已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