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拯救与逍遥
刘小枫作为学者,以独有的学习经历、个人魅力,在思想界傲视群雄,成绩斐然。关于《拯救与逍遥》,我没读过80年代的版本,据说修订版几乎面目全非了,猜想时过境迁,应该不会那么剑拔弩张了,许是轻松些,但我却错了,只要关于人类精神的话题,能轻松的实在不多,刘小枫自然也不能“逍遥”。
这本书实际上有点经典阅读漫游的意味,书中提到的一些问题,比如几位先哲对基督教思维的理解和运用,又比如诗学等,正是我所疏离的领域,至于一些略熟的人物,如屈原,曹雪芹,又如陀斯妥耶夫斯基,偶尔也会有“我心戚戚焉”之感,但更多时候却超乎我的理解范畴。原因是幼时读此类书籍多出于求知欲过强,不及细择,所猎难免泥沙俱下,所获也多有囫囵吞枣之嫌。客观而言,要求那时的我读这些经典时有所感悟,也是超过我的思维能力的。记得有人说过个人的成长重演人类文学的发展,两者都以童话及动物寓言等形式开始,十岁左右,人的阅读过渡到神话阶段,十五岁可以欣赏早期的小说家作品,如笛福,大仲马,二十岁可以看其后的陀斯妥耶夫斯基及托尔斯泰,直到二十五岁才能读懂普鲁斯特和乔伊斯,我的阅读经验大略早于这个标准,所以未读懂也并不太丢脸。但却遇到难题,刘小枫学通中西,文笔精润凝炼,思路宽远,读来很是吃力,比如在修订本前言中提到“舍勒令我尖锐、海德格尔使我沉迷、舍斯托夫让我感动、维特根斯坦给我明晰”,惭愧的是,这四者中,两者我仅是略晓大义,另两者竟未曾听闻!种种表征注定我只能以“拜读”的姿态来读这本书了。
这本书分为七个部分,前两者为引言与绪论,后五则为深化分析与提出方案。主旨是大凡个体(诗人)与外界之间(恶)出现对立与冲突之后,总不免会产生两条道路,即救赎之路与审美之路,这是中西文化的一道分水岭,分别代表着东西方传统文化取向的“拯救与逍遥”,相比之寄情诗文、退隐田园、纵情山水、披发佯狂的中国传统文人选择的“逍遥”,刘小枫更欣赏的是"拯救",即以原罪精神为主旨的西方基督对人性的拯救以及对生存意义的不息追问。
在引言“作为价值现象学的精神冲突”中,刘小枫指出中国精神缺乏验审真理的内在反思批判传统,伦理问题与科学理性被视为一致,没有自足性,需要借助外者的力量来丰富。当代中西方精神冲突对话所出现的两种人(一为熊十力所言的“生盲大夫”,一为国粹主义者)的态度都是可商榷的。在这场对话中,事先假定某一方的先进性,不仅是没有意义的,也是愚蠢的。
对话的主题由诗人自杀的意义为绪论而引发。“诗人活在世界上,从个体意义上讲,他不得不面对虚无,孤独,寒冷和黑夜;从社会政治意义上讲,他不得不面对这个世界的恶。” 诗人自杀表明了其内在信念的倒塌,是信仰危机事件,或者说,正是诗人自身所坚持的价值和意义的覆灭直接带来了诗人的覆灭。在各个时代,不同的背景,不同信仰的诗人自杀的原由均是此。刘小枫列举了一些诗人的信仰与信仰的覆灭:屈原死于国家信念的覆灭,历史的必然性是叶赛宁自杀的根由,未来生活的绝对目的理想毁掉了马雅可夫,芥川龙死于自救的审美主义,而卡夫卡干脆死于写作本身。除了发疯与自杀外,在拒绝道德形而上学的接受世界态度后,就只有两种道路可走——拯救和逍遥。逍遥是道家通过价值虚无来反抗现世中的道德寻回本然状态。拯救观念源自基督教教义,基于上帝神圣的爱来承受在世的不幸。
随后的五章中,刘小枫列举几位有代表的历史人物进行对话分析,屈原庄子,陶渊明,曹雪芹,荷尔德林,陀斯妥耶夫斯基,加缪,鲁迅,卡夫卡,萨特等无疑是一个经典串读。在这一串对话的过程是不断问题被提出,解析的过程。在第二章“适性得意与精神分裂”中,他提到在中西方诗人都看到和感受到苦楚,无常,荒谬和残酷之后,不同的精神方式的意向结构造成了不同的信念选择即:拯救与逍遥。由此刘小枫进一步分析了中西方人的精神方式的意向结构,认为乐感作为中国诗人的精神意向的基本要素又有儒家和道家分,相较而言,道家的乐感更有自足性。无论哪种乐感,均强调靠自然的本能,感觉,不倚仗外部事物获得快乐。继而,他提出乐感本身是德感的结果。所谓“德感”即宇宙中的原生命力,即“生生”之“德”,德感是生命体自感自盈无缺的精神意向,以自身的显法就能获得恬然生机,其最高境界是陶然忘机的生命沉醉。
他认为:“德感是乐感的根据,乐感是德感的显发。没有德感意向,酣然生意、陶然机趣的乐感无从确立,没有乐感意向,沛然自足、弥纶天地的德感意向无从显现,德感和乐感共同构成了中国精神的意向结构。”相对应的,刘小枫指出基督教的精神意向结构中的两个要素:由人偏离与上帝的关系带来的罪感和由上帝施行救赎带来的爱感。
德感——乐感,罪感——爱感两个体系可以解释多数社会现象。这个体系过于复杂,若三言两语能说情,那刘小枫的长篇叙事就没意义了。事实上,我很喜欢这种绵绵不断地阐述而不轻下断言的笔法,它使我在其间遨游,仿佛没有尽头,虽然由于杂务繁多,加上理解能力有限,书耗时不短,所以竟屡屡忘记前言。
文中精要处实在太多,有代表意义的是对鲁迅的评价,对此节,我保留意见。不过据说当年这本书书稿在交稿后,出版社曾以攻击鲁迅是的理由拒绝。
这本书的初稿完成于1987年,那时刘小枫年仅31,就此,我就要惭愧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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