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然倒塌与呼喊
文学和政治、表达和意义、性爱和快感在规训的范畴内,才能以有机的生命在场,这是目前我对图像的基本认知。属于残酷游戏的一种:权力对生命的剥夺和管控。狂喜是出轨后的拟像,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犯罪,违禁图像的命运。文学、表达、性爱在沉默时才能说出政治、意义和快感,但这不是其本身,而是图像的沉默。
图像的本真在混沌的迷途中失踪,艺术品不会在哲学的丛林中寻找到真正的故乡。图像是艺术的思想拟真。图像假装成为哲学思考时,图像才突破图像的困境,图像的丰富性不是图像本身,而是非图像的命运导演出来的意义,每一幅美术作品、每一部电影、每一个雕塑在沉默中才有哲学的含义,图像内在的意义不在图像本身,而在跑题到哲学的丛林中种植非图像的空间。
朗西埃在和汪明安一次访谈中说:“在中国,邀请我做讲座的通常都是些艺术学校或者一些艺术机构。在我记忆里,似乎只有一次是在综合大学,虽然邀请我去中国的教授本身是哲学系的,但我觉得来听我讲座的学生中没有一个是哲学系的。”
朗西埃说,超现实主义对雨伞和缝纫机之间不可能相遇的评价……这属于“没有共同的尺度”,缝纫机和雨伞是不可能相遇的。但在图像中是可以的,这是超现实主义惯用的系谱,大地上人的一只手完全可以伸到月球上去捕获一对正在做爱的外星人;同样,人的眼睛里可以把长安街整个吞下,然后排泄出一堆金灿灿的谎言。图像是沉默的,这时候需要图像的意义了。那么,图像的意义,是图像更重要还是哲学更重要?我想,最初的反馈,大多数人都会把图像本身作为第一属性,美术从业人员比文学和哲学、政治从业人员更愿意接触德勒兹和朗西埃。因为,大多数人会认为,德勒兹和朗西埃能给生产出更丰富的图像。
事实上,完全不可能。德勒兹和朗西埃生产图像的意义,却不生产图像本身。
为什么哲学家,德勒兹和朗西埃,包括福柯、德里达、本雅明等人这么关注图像?他们关注的不是图像的画法,电影拍摄技法,雕塑的线条。如同朗西埃在解读《电影史》所说,由互相矛盾的原则支撑着,第一个是图像的自主命运,即设想为视觉在场的生命;第二个,我所理解的应该是组合的含义。图像的故乡的不在哲学丛林中,但哲学却固执地认为,图像有一个失踪的影子需要唤回或唤醒,通过哲学召唤失踪的影子。也就是说,哲学家会认为是图像是哲学走失的部分。
鸽子从我窗口飞过,留下几声混沌的鸽哨声。画面感司空见惯,一旦我沉思鸽哨声,鸽哨声的意义处于失踪状态。不沉默的动物行为只有动物的一些生存本能,例如鸽子飞行的速度,鸽哨声形成。但有一个内在的含义是沉默的,就是鸽哨声的哲学意义。哲学需要唤醒就是图像失踪的影子。
朗西埃把图像分为三大类,即赤裸图像、直指图像和变质图像。他是通过具体展览来回答这三大类是什么,但没有解释这三大类是什么,语焉不详。我大致解析一下朗西埃图像三大类,所谓赤裸图像,是指史料类图像,源自未经加工的存在物,不管人造的悲剧还是自然灾害的废墟,赤裸的含义是未经加工;朗西埃解释的直指图像更混沌,似乎什么都没有说出,我所理解的直指图像,是朗西埃所说的没有意指。严格意义上的图像都有一个意指,这个意指需要指出。直指图像更偏向于静物处理方式,即组合和装置艺术,一堆废品和现代技术的组合图像。例如波普艺术;最容易理解的是变质图像,超现实主义风格的图像,变型、抽象、非理性。
朗西埃把图像在形式上进行分类,属于庸人的繁杂。哲学寻找图像失踪的影子,无论是赤裸图像、直指图像还是变质图像,其路径是清晰的,即符号学出场,说出图像沉默的沉默,通过句子搭建意义的结构,试图让图像不在场的部分在场,让人们看见不可见图像意义。
这是图像解读的悖论。哲学介入图像的方法论符号学,在绝对意义上,符号学呈现的不可见依然是看见无法看见的非图像。我想,在这一点上,朗西埃是清楚的。他说,图像的哑语性和图像的言语之间的可逆对等的原则。图像就在它沉默时,就在它不再向我们传送信息时,才开始对我们说话,符号学家和图像理论家都将图像设想成沉默的言语。一个是让沉默开口说话,另一个是让沉默去取消任何的闲聊。什么意思?只有性爱停止的时候,我们才会回味色情的影像;只有被禁止,我们才会蒸煮内在的欲望。图像沉默时非图像的哲学才开始向我们说话。如果文学和政治、表达和意义、性爱和快感都在规训的范畴内,没有越轨,没有狂喜,非图像无法生产政治、意义和快感。因此,哲学是对图像的越轨,而不是固执于图像本身。
朗西埃通过一个电影例子说明,一个人用双手撑着墙,警察对这个取笑他的装哑的人很愤怒,对他说:“您也许让我相信是您在撑着这堵墙。”于是,警察把这个人从固定的位置拉出来,结果,墙倒了。这个画面对于哲学与图像的关系非同寻常,精神在物轰然倒塌之后,裂变成意义遍地流淌,各种错综复杂的叫喊互相不交流。
当意义脱离了图像母体,人们觉得什么看不见(是看不懂的直观表达),不知道图像要表达什么。哲学以一个假行家的身份切入了意义和图像中间,充当了一个天使般的阐释者,通过句子要唤回图像失踪的影子。
图像的影子到底在哪里?朗西埃在和汪明安访谈中说,比如对于官方政府政治而言,它总是倾向于以某种方式去否定冲突,或者简单地将这些冲突边缘化和罪恶化……政治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冲突形式,而且是一种同时具备调和功能的冲突形式:它能够管理对立,是一种能使人们共同生活在一起的方式。
一种政治体制存在多种冲突,一旦轰然倒塌的时候,呼喊声此起彼伏。按照朗西埃的路径去眺望:任何图像都具有政治的意义。图像的影子一直孕育在政治偌大的布幔中,哲学和图像的关系发生冲突时,沉默不再沉默,说出看不见的看见,哲学赋予图像大量的非图像意义。在某种意义上,哲学生产的图像意义,是在图像轰然倒塌之后流泻的。其前提是,图像和意义必然存在无法调和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