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是一部机器吗？
我再一次在北京见到了瑞·达利欧。上一次是他的那本火到不行的《原则》推介活动上，这一次则是因为另外一本被译作《债务危机》的新作品。活动设计略显冗长，但我还是呆到了结束。达里欧给我们这些有书的人签了名。当他接过我手中的他的书，用力写下自己的名字 Ray Dalio的时刻，我说了一声Thank You，他则匆忙而又不失礼节的说了一句：You‘re Welcome。
尽管一般的作者会在签售会上谢谢自己的读者，但想到这位作者不是和我这种以字为生的人，他的回答也已经非常有涵养了。
一
《债务危机》的原名要更加醒目。实际上，如果直译的话，这本书应该叫做债务大危机。也许是在这样的一个敏感时刻，大字有点太引人联想了。所以中文版的书名也就定的平缓了一点。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本书如其名的作品。在整个书的正文部分，达里欧向我们全力描述的，正是一个以信贷和债务为核心的经济运行模型，而债务极其危机，正是这个模型中必不可少甚至可以成为最为关键的组成部分。
简而言之，达里欧将我们的现实世界的经济运行归结为四大力量，三大均衡以及两大杠杆的相互作用。
所谓四大力量，即生产率，短期债务周期，长期债务周期以及政治。这是达里欧眼中最重要的影响经济运转的要素。但这四大力量显然并非本书的核心所在。实际上，本书并未对经济运行的动力及其相互关系作出任何有力的说明。我们在这看见的是他的一个结论：当收入敌不过债务的增长，债务的危机就会到来，而这些危机的产生以及后果，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当权者是否做出了正确的管理或者救援决策。由此可见，在达里欧的世界里，债务才是他关注的核心问题。
债务虽然似乎天生，但在存在均衡的条件下 ，我们的人类并不会产生债务危机。按照达里欧的说法，要实现这种均衡，不生产出危机，就要满足三个条件：第一，债务增长不能无序，它应当和收入保持协调。第二，产能利用率不可过高或者过低，否则会导致经济过热或者过冷。第三，相应的，金融世界应该保持有序，收益和风险具有一致性。
如何保持这种均衡？或者，在出现失衡时，谁来进行再平衡？这就要依靠货币和财政手段，也就是达里欧眼中的两大杠杆。为了实现以上的均衡目标，政府理应当该撒钱时撒钱，该减税时减税，该投入建设的时候，义无反顾的投入建设。
四股力量，三大均衡，两大杠杆，这就是达里欧经济思想的全部基础武器。他相信，正是这一系列的因素的相互作用，整个经济才像一部永动机一样，周而复始，永不停息。
二
达里欧认为经济就是一部机器。既然是机器，那么它必然存在一部运行的指导手册，人们只要拿了这本手册，就可以操纵机器。
他自己并未自诩已经找到了这本手册，但显然，他认为自己对这个经济世界的理解，起码从某一角度，揭开了这部机器的真相。他的手册不是万能手册，但的确是一把打开这个世界的钥匙。
或许正因如此，他才乐此不疲的寻找这个世界的原则所在，并且努力的去广而告之。从第一本书的人生及工作《原则》到如今的经济原理，莫不如此。
达里欧给我们总结了债务周期的典型特征，给我们列出了一个市场泡沫的典型特征，给我们分析了债务危机出现后的几种结局。这些其在书中孜孜不倦所作出的总结，其实都是他机器世界观的种种具体展现。他想要知道机器什么时候该润滑了，什么时候该替代，所以竭尽全力的观察机器故障的可能征兆，以及各种修理工具所可能的效果。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达里欧是一位秉承着古老思想的金融从业者，他把从古希腊以来的某种机械论思想贯穿到了他对金融市场乃至人生的观察与总结之中。这样的思考，很可能是一种非常积极的活学活用，但有时候我们也会禁不住怀疑，他也可能是在拿着锤子找钉子的那个人。
从另外的一个角度来看，从金融市场上寻求永恒及普世智慧的人，也从来不止是达里欧一个。在此之前，最有名的当属另一位金融大鳄索罗斯。索罗斯宣称从金融市场上获得了一种哲学思想——“反身性”理论。索罗斯将自己的所有成功归结于自己对反身性理论的领悟以及运用。但也许是这种思想太过高深，一般的金融人士及读者对此并不买账，而那些哲学界人士则更加无情，他们不愿意一个亿万富豪进入他们的领地。
或许是索罗斯生错了时代，也或者是达里欧的理论更加容易被接受，总而言之，即便同样是大师，他们各自对世界的总结和思考却命运迥异。如今，一个被称为“原则”的达里欧新思想成了畅销书，而索罗斯空有传奇，他的书却一直藏在深闺，无法称为这个新金融时代的指导思想。
当然，即便是行销百万，到底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理解达里欧呢？这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三
模型这个词，是第一位经济诺奖得主丁伯根从物理学引入经济学的。学习物理出身的丁伯根也许是认为，经济世界和物理世界一样，有着同样可以总结出来的规律，而这些规律，有的大概可以成为真理，有的如果不那么真理，但起码也可以成为模型——一种对现实有着指导意义的可遵循的东西。
但从后来所有经济学家的努力中，我们大概能看出，几乎所有的经济模型其实都不是那么好使。诋毁经济学和经济学家从来不是一件美事，但事实却比较残酷，在过去的几十年之中，经济学家的种种模型，似乎也并未能够拯救那些我们想要拯救的世界，也未能够预测出那些我们想预测的危机。最重要的是，它们在金融市场上总是一败涂地。
伊曼纽尔·德曼的反思也许是其中最值得关注的一个事例。这位在金融市场负责模型构建和预测市场的第一代宽客，一位原物理学家，原本也相信这个市场可以有赖于模型来运转。但他后来反思的很彻底：对模型的依恋也许真的不是一件好事。经济世界是否是一部机器？如果是机器，则所有的原则都将适用。但问题是，这个世界，真的是一部机器吗？
但无论如何，如果对于模型的争论过于刨根问题，我们终将也一无所得。所以还是有一位智者说的清楚，模型未必是对的，但它有用。这种有用到底为何用，则全靠我们自己的理解。
回到达里欧，我们同样需要遵循如上的思想：我们其实无需探索达里欧的模型是否真的是真理，我们甚至可以对他认为经济等同于机器的理论嗤之以鼻，除此之外，他的这个模型也未必真能解释过去二十年我们这个债务越加庞大但却仍然未崩溃的真实世界，但我们还是更应当看到他的模型中所带给我们的启发。
实际上，我认为达利欧这本书的很多部分是非常有用的，尤其是对于中小投资者而言更是如此。例如。如果我们真能接受他对泡沫征兆的分析，那么想必我们可以真的能够减少我们的损失。达利欧认为经济史机器固然可能不完美，但他足以利用其指导行为，规避风险。但普通人却连一张不完美但有用的模型也没有（即便有也无法彻底遵循），他们仍然整日陷入冲动癫狂以及恐慌的状态，在投资上颇具有自我毁灭性的特质。
有不少人批评达利欧的新书大而无当，对于个体投资者毫无建议。这当然是短浅的见解，相反，这本书的所有见解可以理解为达利欧在应对经济变化时所应该采取的态度及策略，而达利欧这种大局思考能力以及缜密理性的应变，恰恰是普通人所无法具有的。是的，这种能力，很多人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