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的盛世？—读《饥饿的盛世》

读《饥饿的盛世》这本书有段时间了，一直想下笔写点东西，可是，一直没有动笔，原因除了性子懒惰，一拖再拖之外，更重要的是，竟不知如何说起，“ 百代犹行秦法政”，我们看似与世界互联了，但我们的思想，还是停留在封建社会，没有本质改变。我们歌颂的盛世，从来都是有一个铁腕统治者，英明神武，万邦来朝，我们的盛世里，永远没有普通人。

中国人眼中的盛世是什么样的？康乾盛世是一个鲜活的样本。

有一个英明神武的统治者，乾隆皇帝，儒雅俊秀，风流倜傥。个人私德上，无可挑剔，对母亲，是一个极为孝顺的儿子，母亲的大寿不惜成本庆祝；对妻子，是温柔的丈夫，皇后死后，他多次写诗悼亡，有评论就认为乾隆的悼亡诗是他那可以绕地球好几圈的御制诗里难得亮点。再从统治能力上看，早早接受儒家传统教育，有雍正这样精明的父亲言传身教，在25岁左右，接手帝国，这之前已经有颇为丰富的从政经历。再然后，他所处的时代又是最为和平的时代，康熙平定了一系列内忧外患，雍正狠狠整饬了吏治，留个乾隆爷的，是一个稳步前进的帝国，四夷宾服，没有大的外部动乱，官僚俯首，战战兢兢的履行职责，百姓安居，没有大的内乱。加上，乾隆皇帝个人情商极高，宽严并用，可以说，乾隆皇帝没有辜负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切，尽己所能造了一个盛世。

既然是盛世，那总要说文治武功。

武功上，乾隆号称“十全老人”，颇为自矜，自己总结“ 十功者，平准噶尔为二，定回部为一，扫金川为二，靖台湾为一，降缅甸、安南各一，即今二次受廓尔喀降，合为十 ”。书中琢磨最多的是评定准部，前后两次，历时六年（如果算上康熙时的亲征准格尔，历史就更为久远），乾隆力排众议，取得了成功，而这成功，又是极不寻常的，乾隆为了彻底平叛，采取了种族灭绝政策，对准噶尔蒙古，出杜尔伯特部之外，及“严行剿杀”，实行了残酷的种族灭绝政策。当然，乾隆也有智慧柔和的一面，比如，对新疆地区，大力推行政教分离，引入不同的穆斯林，与原有的突厥语穆斯林杂居，以回治回；对于藏族地区，则采取了尊崇喇嘛教，提高班禅和达赖地位的做法。究其原因，不过是一个民族进取性强，一个民族守成性强而已。无论如何，乾隆时期，在武功上占据主动性，且确实有所作为。

文治上，不过是传统帝王术的重演。文化，要以优秀的作品教育人。盛世修书，乾隆朝修了四库全书，一本书修完，其他书基本上主动或被动地“消失”了。还大力发展戏曲，深知参与西区的编写，对戏曲极为重视，有“禁”“改”“创”三术，如保姆一般照顾百姓的精神生活，禁止黄赌毒的内容，改掉不合时宜和导向的内容，“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又自创新曲目，“推陈出新”。

乾隆盛世，可谓是历代盛世值巅峰了。领土上，达到了几乎历代最高峰。统治上，一度避免了封建社会的所有顽疾，无外敌入侵，无农民起义，无权臣（外戚）弄权，无宦官干政。人口上，也是历代之最，据说，乾隆末年，人口达到了3亿。

盛世之所以成为盛世，原因无非几个。一是父祖余烈，康熙和雍正实在是奠定了太好基础。二是个人勤政，公允的说，清朝历代皇帝都是勤勉的，乾隆更是其中翘楚。三是前期铁腕治贪，打造了一致廉洁高效的官僚队伍，执行力空前变大。

可是，盛世之下的隐忧和历代盛世毫无区别。乾隆盛世，也不过是表面光鲜，帝国的背面，是不可承受之重。

其一，百姓困窘。一是穷，盛世之下，百姓不过是勉强糊口。马尔噶尼访华期间，他雇佣的那些中国百姓，竟然要争抢他们不要的喝掉要扔的茶叶，这一下子，帝国盛世的遮羞布就被撤下来了。二是窘，乾隆皇帝（尤其是前期）亲政爱民，多次减免百姓税赋，但究其实质，不过是帝王统治术，百姓收到欺压，事实上没有合法安全的渠道反馈，须知，欺压百姓这一般为直接与百姓打交道的基层官员，百姓受到欺压再去找他们寻说法，不是很可笑么？于是，只有越级上访，乾隆朝处理上访也毫无新意，不过是各打五十大板，一方面是严惩不法官员，另一方面是处罚上访者。盛世之下，百姓权利毫无保障，不过还是只能在土地上老老实实劳作，受欺压。盛世，不过是坐稳了奴隶的盛世而已。

其二，知识分子失语。传统盛世，最看重的是稳定。“稳定压倒一切”，要稳定，就必须让知识分离失声。爆裂的一面，大兴文字狱，鼓励告发和诬告，寻章摘句，牵强附会，总之，目的是让知识分子最后学会自我审查。温和的一面修书修史，四库全书一出，天下无书可读。思想钳制之毒辣，无非是让人没有选择而已，所有，要焚书，要修书，一切，无非是让异见者失语，让普通人顺从。

其三，官僚集团利益固化。官僚集团形成自己的利益，这几乎是集权制度下不可避免的事情，当官吃饭，整个官僚集团，说到底，是为皇帝一人服务的，皇帝要求严格，那么还可勉力工作，一旦皇帝懈怠，那么官员也就乐的逍遥。更可怕的是，与官员所拥有的权力相伴的，是对各种资源的控制。处于利益驱动，官员慢慢的就会变成一个自我完成的利益集团，这个集团，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寄生者，时日愈久，愈是如此。最后，官员集团就会滑向自己的反面，为帝国统治者成为帝国统治高校运作的阻碍。

这一切，意味着，帝国这艘大船，如果掌舵者足够英明，那么尚可绵力前行。可是，一旦统治者掌控力变弱，那么，船的走向变不可预测了。尤其，如果有外力加入，盛世就更加勉为其难了。

所以，马尔噶尼访华的结论，是中国在倒退，当西方每天在艺术和科学领域前进时，中国正在成为半野蛮人。

乾隆盛世，不过是历代盛世的重现而已。最接近的例子，是西汉的文、景、武三朝，父组两代攒下偌大一片家业，最后一代终于有资本去内勾外连，搞出一个烈火烹油的盛世。可就是这样的盛世，榨干了整个社会最后的弹性，盛世之后，不可避免的走向衰落。

我们的盛世思维实在是太顽固了，大国崛起，大国复兴，但凡有关的字眼，总是让我们情绪亢奋，慷概激昂。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反思，盛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乾隆盛世？国富民穷？那样的盛世，究竟是谁的盛世？那样的盛世，是乾隆爷的盛世，不是老百姓的盛世。那样的盛世，是顺从者的盛世，不是思考者的盛世。

作为一个新盛世的见证者，参与者，我们所应当避免的一切，其实早已在历史中出现过，所希望的，不过是尽力避免重演，只是这次，物质上的饥馑似乎不存在了，但精神上的饥饿恐怕更难填饱。

期待我们有一个不会饥饿的盛世。期待这是我们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