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册》:九十九朵阿比西尼亚玫瑰的凋零之谜与自我阉割是保鲜的唯一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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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个世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完美,有的只是错觉和遗憾。
李佩甫《生命册》
这本书的故事很长,很丰富,简单地来分,可以用贯穿整本书的九十九朵阿比西尼亚玫瑰的种子埋下、培育、绽放、凋零、只剩杆儿几个部分来切割。
全书以第一视角,“我”开篇。主人公吴志鹏从小就是个孤儿,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由于“劣迹斑斑”被村里的人选出来上大学。
尔后,他读了研究生,并在省城一所大学里担任未评上任何职称助教。他无疑代表着从农村里迁徙至城市的第一代人。
可真当开始工作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割舍与农村的关系。
先是在小时候饥荒年代吃过她奶的三婶要求他找关系把娘家差几分考上大学的孩子给录了;接着让他托关系把六婶的难产儿媳妇转院到省城大医院里;再接着又是哪个亲戚的农用车给执法人员扣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数需要他托关系的事儿像雪片一样向他飞过来,可他却只是一个刚刚研究生毕业参加工作、在省城无依无靠的青年。
尽管如此,他没有理由拒绝只能硬着头皮上,因为他从小受到村里家家户户的恩惠而活了下来。几次下来,他精神上早已崩溃,甚至开始畏惧接电话。
整部小说以这样极为荒诞夸张的形式作为开端,将一个刚参加工作青年困境描了出来。
按说像这样的男人,对生活是不配谈什么玫瑰的,毕竟玫瑰象征着爱情。如果从培育花的角度来说,他只有一片从农村带来的土,剩下什么都没有。
可事情又出现了转折,即为玫瑰种子的获得与种植期。
某天,他代教授上的那节课却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在那节课上,他极大程度地释放了自己的压力,尽可能地将自己所学全都展现给台下的学生。
而他在课上所散发魅力却感染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学生——梅村。在这姑娘主动献身下,俩人的关系越走越近,但他深感自卑与不配。
身为一个男人的责任与遭受到外部的困境,让他不得不做出改变,决定下海创业,并与梅村约定好:三年后手捧九十九朵阿比西尼亚玫瑰来接她。
对于他来说,下海经商是最好的选择,既可以远离那群总是有所求的农村亲戚,又能通过赚钱找回他属于一个男人的自尊。
而这期间即为玫瑰的培育期,种子长出了苗,待绽放。
这期间,他与自己大学同学骆国栋经历了地下室的磨难,赚到了第一桶金,也通过这桶金,炒股拿到了更多的钱。主人公此时意气风发。
对于他来说,花眼看着就要开了。
事情又出现了转折,他发现自己最为信任的骆国栋“骆驼”,其实做的很多投资都是趁着政策还未完善、钻空子而成的事儿,也从中利用了他坚持原则的性格。
知道真相的他决定离开骆驼,可骆驼虽然极为不舍,但还是为与自己共同创业的兄弟准备了九十九朵阿比西尼亚玫瑰,让他休息一段时间,也好回去找梅村。
花算是开了,也正值最为鲜艳的时刻。
可当他手捧玫瑰回到大学时,却发现梅村已不知下落,一路打听下来才发现那女生已经历过多段感情,并有了孩子。而在找寻梅村的时候,他与梅村相恋的几个男人进行了交谈,也不知从何处拿到了梅村的日记本。
他发现事情如《密林中》一样,众说纷纭,根本无法判断出结果,便选择放弃找回梅村。
那九十九朵阿比西尼亚玫瑰花此时开始了凋零之旅。
最终随着骆驼纵身一跃,主人公出车祸伤了眼睛,玫瑰花也只剩下了杆子。而在医院里,梅村突如其来的探望,让主人公感慨万千,但却感到与梅村都变得些许风尘了。
主干故事就这么结束了,九十九朵阿比西尼亚玫瑰的凋零看上去是那么的自然,仿佛是一个完整生命周期,该败就败了,丝毫不能成为什么谜团。
而那玫瑰花也代表着主人公最初那份心,对于玫瑰花的种植、培育、绽放、凋零、只剩下杆子也暗合了主人公所遭遇到的各个阶段。
最初因为自己必须逃离出无法割舍的困境,便在土地里种下经济效用更高的阿比西尼亚玫瑰,之后创业对应着培育,找寻不到最初(感情与事业)对应着凋零,一切终归尘土对应着只剩下杆子。
可转念一想,是否就是因为实在是太自然了,所以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玫瑰花真的就不能永久不凋零、保鲜下去吗?
整本书内容极为丰富,叙述合理,情节曲折,将第一代从农村走向城市与第一批创业人的个性与共性极为鲜明地表现出来。
整本书所包含的内容远比我所写简短书评要复杂与精彩得多,每个故事仿佛一朵阿比西尼亚玫瑰,整本书仿佛就是一捧巨大而又绚丽的玫瑰,虽说带着些许土气。可每朵玫瑰都承载着村里与城里相互碰撞的人与事。
若接着用这比喻,到了结尾,九十八朵玫瑰已枯死,只留下了一朵还未凋零。
他是一个很有骨气的失败者。
因为他诚实。
李佩甫《生命册》
《生命册》这本书的支线故事极为丰富与丰满,出场人物很多,但每一个人的形象都十分饱满,毫无脸谱感。
从寻爱一直受挫、并被无数男人打上浪女标签的梅村、到遭遇强拆不停上访要求赔老婆、最后沦为算命大仙的梁五方、再到虫嫂,这位嫁给身有残疾的"老拐"生下几个子女、并为了喂饱他们在村里不断地小偷小摸与出卖身体而令村里人不耻、最后被孩子们抛弃的妇女形象……每个支线故事铺排得十分精彩合理而又无任何生硬感。
而在这些“玫瑰”之中,唯一持续绽放的那朵却多少有些令人唏嘘。
“春才下河坡——去球。”
春才的故事在整本书行将接近尾声时才浮出水面,可作者用以他命名的歇后语却不断地出现在前文,这是一种用预设谜团的形式一直勾住读者的阅读兴趣的写作手法。
春才,一米八,几乎不说话,形象俊美,手十分巧。十来岁的他便开始编炕席,由于手很巧,编出来的席质量很好。(原文:让无梁所有的女人都羞愧不已。)他的名声很快就传了出去。
加之形象俊美,业务能力突出,他每天编炕席时常受到一同编炕席的村里妇女闲聊中性笑话的“调戏”,由于性教育缺失,让他浑身极为不自在,时而蹲下(原文:“他的裤裆里陡然间竖起了……”)。
加上他年纪尚轻,情欲初开,并与村支书的女儿相恋。而他“下河坡”(用篾刀阉割自己生殖器),是在偷看村支书女儿洗澡后的三天。
但他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村里人同情他,便让他接管豆腐坊,与编席一样,他的豆腐“可以用秤勾住”。
他渐渐地成为了“豆腐大王”,生活也日渐好了起来,也自然成了致富典型典型,骑马游街,领导接见,发放万元奖金,上了省报。
见报后,吸引了全国各地的单身女青年前来要求相亲,村支书挨个以“下河坡”的理由劝说,她们感到失望,纷纷离开,唯独有一个女人一来就说自己身世困苦、只要求有人对她好就行。
于是她成了春才的“老婆“,在无梁村待了一百零一天,了解了他所有钱放的位置。
最终在结婚前,只给春才剩了五块钱。再后来随着经济地发展,春才在镇上开了“豆腐大王”豆制品工厂,生意曾红火,可却因商标被仿制与不肯造假而被市场淘汰。故事的最后,春才回到了自己豆腐坊,继续磨豆腐还之前开工厂的债。
“下河坡”这个意象,在当代文学里也常有出现。最为典型的是贾平凹的《秦腔》中一个疯子对中国传统男权的部分阉割,这部小说咱们留到后边写《秦腔》的书评再说。而这里的阉割,是一种彻底与世俗,与物欲横流、与极具增长的欲望的割弃。
春才对自己的阉割,最为直接的原因是身体上那个物件对自己产生了非常大的“困扰”,让自己的欲望极速增加。
之后他的经历也是在不断地割弃那些对自己产生“困扰”的东西中度过的,割弃那些人“天生而来”的欲望。但这些令人所谓“困扰”的东西,或许是某些人极为想要的东西。
春才是一个内心极为纯净至真空的人,他容不得半点儿空气地闯入。
也正因为他的纯净,所以让一个女骗子有机可乘,也让他在办工厂时因抵触空气地闯入而被市场淘汰,最后只能退居到属于他小豆腐坊里持续磨着那“可以用秤勾住”的豆腐,继续保有他那不凋零阿比西尼亚玫瑰。
因为他那儿是没有任何空气进入的真空,那朵玫瑰花也经过了各种抑制与处理,直至永不凋零。
如果只能用“割弃”这种方式让玫瑰花得以保鲜,在当代似乎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因为这割弃是对那些原生秩序的割弃、是对自己不喜欢而不得不做事儿的割弃、是对大家都习以为常并冠以高情商的割弃、也是对自身欲望的割弃……试想如果一个人真正割弃了这些,给他的标签会是什么?是堂吉诃德?还是低情商?抑或是毫无上进心?还会是……
那如果不这么做,留给我们的是不是只有凋零?
如果您读到最后,觉得还行的话,麻烦点个有用。
这对我很重要,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