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的中年危机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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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用人群:通常为20岁~70岁的成年人,对那些过早开始怀疑人生价值、意义,思考重复、死亡等议题的未成年人也适用,不分男女。
[以下为哲学药方剧透,病症种类和描述并不完全]
1.心理利己主义(第一章)
症状描述:对自己以外的事情不甚关心(往往自己无法意识到这一点),缺乏为一些(其他)人和事付出之后收获的独特感受。
病情分析:药师(作者)基兰·塞蒂亚在这里借用密尔的引段来说明,真正的幸福源于自身幸福以外的事情,因此那些只关心自己的人无法获得完整的人生幸福:
我从未动摇过这一信念, 即幸福是一切行为规范的检验标准, 以及生活的目的。 但我现在认为, 只有不把这个目的当作直接目标, 它才能够实现。(我认为)只有那些人会幸福, 他们的心思都在自身幸福以外的事情上, 在他人的幸福、人类的进步上, 甚至在一些艺术追求上。 他们不以这些为手段, 而将其本身当作理想的目的。 于是当他们把眼光放在别的事物上时, 也顺便找到了自身的幸福。[以上为约翰·密尔原话]
这里有一个所谓的利己主义悖论,即如果一个人出于自私的目的去做“利他行为”,他无法感受到这种付出中存在的独特东西,也无法获得为他人付出带来的幸福。
药方:如果你是一个自私的中年人,试着(真心实意地)关心一下自己之外的人事物,为他们做点什么。
备注:如果你对伦理学感兴趣,这里药师忘了交代和心理利己主义对应的伦理利己主义,即根据“人皆自私”的这一经验(这一经验本身也站不住脚,如书中的密尔和提到的那些献身的例子都能说明,并非人皆自私,这种说法是个阴谋论),得出“我也应该只为自己的利益服务”的伦理主张。上面提到的利己主义悖论可以用来反驳它,如果你只为自己,无法获得全部的幸福,反之,即使是出于自己幸福的考虑,你也应该真诚地为他人的幸福做点什么。
2.生命被缓和性活动盘踞(第一章)
症状描述:将过多注意力倾注到缓和性活动上,诸如消除社会不公,参与政治行动,应对饥荒、灾害及战争等最好从未发生的事情,缺乏对个人兴趣发展和闲暇的关注,无法想象万一哪天这些“挣扎与匮乏”都没了,自己活着还能做点什么。
病情分析:还是从密尔的精神崩溃入手,讲述年少成名、对人类状况充满忧思的密尔发现,华兹华斯的诗歌给了他不一样的东西,和他之前关心的那些事情有本质区别,再结合亚里士多德对沉思这种看起来多余活动的褒奖(它不需要“挣扎与匮乏”来维系),药师吐槽道:
现代生活有各种待满足的需求, 需要支付的账单,需要喂饱的肚子, 需要解决的困扰, 盘踞着“挣扎和匮乏”。想想那种除了睡觉别无所求的日子 :暂时忘掉还有孩子要照顾,不用去做公司的救火员, 无须绞尽脑汁讨好你的伴侣。 别误会我的意思,这些事情固然都很重要。 它们的价值也许是终极的, 但本质上仍是缓和的。 当你被绑着去完成这些事务, 像推磨一 样无聊, 日复一日, 也许就没有时间去做那些你想做却不是必须完成的事了。
药方:发展一些不只有缓和性的兴趣爱好(具有“存在主义”价值的爱好),如打高尔夫球,研习哲学和高雅艺术,讲幽默故事、听流行音乐、游泳及帆船运动等。
3.妄图成为多面手/职业“斜杠中年”(第二章)
症状描述:诗人/哲学家/医生/建筑师/导演……几乎什么都想做,然而财力有限,需要一份固定的工作糊口,只能选择其中一份,错失其他,为此颇感懊恼。
病情分析:一个具体微小的例子:你既想听一个颇感兴趣的关于星际旅行的讲座,又想去参加一个希望深交但还不熟的朋友搞的趴体,两者时间冲突并且只此一次机会。随后药师告诉你,你无法权衡到底该选哪个,因为两者是不可通约的,你找不到统一的度量标准去给它们分个高下然后选择那个更高的选项。同样的情况也适用于你的各种无法同时选择的爱好或职业规划,它们也是异质的,so be it。否则:
要实现价值间的可通约性, 你必须抛弃不同种幸福的多样性和有别性。 你也必须仅关注你享有的数量,而非品质或对象。你的欲望必须极度简化,这要求你消灭掉大部分美好的事物,或者漠然地对待它们。‘这样一来你过的就算不上人类的生活,”就像柏拉图在《斐勒布篇》(Philebus )里写道的,“而是软体动物、海洋中有壳动物的生活。’
药方:告诉自己:错失是多彩人生的无情副作用, 它是美好事物存在的反映。尽管我可能会因遗憾而后悔,并且期望万事顺利、心想事成,但事情注定如此,我没有办法完全满足自己的欲望。
4.怀念青春(第二章)
症状描述:怀念自己前路未定、还有无限可能的时候,反观现在,觉得人生晦暗无趣。
病情分析:药师拿了一个现成的病例,来自布克奖短名单小说《曼哈顿的孤独诊所》主人公保罗·奥罗克的第一身经验,他爱各种未兑现的选择胜过要一个孩子,因为有了孩子意味着:
你不能去饭店了,不能去百老汇看剧了,什么电影、博物馆、艺术馆,以及这座城市提供的其他所有活动, 这一切都没有了。尽管对于保罗来说,这些“并非一个不可逾越的难题, 因为这些场所我过去享受得也不多。 但是这些东西以选择的形式留在了我的生活中, 而选择十分重要。
“[每一个]夜晚都是无限的可能性过期的夜晚,都是虚度人生的夜晚, 都是机会被一笔勾销的夜晚, 而这些机会本可用来不断发展、探索、冒险、希望和生活”,这对保罗来说太难接受了。
这看起来很自然,但其中颇有荒诞的地方,药师提出一个思想实验:
设想一下有 A、B 和 C 三种局面按优劣顺次排列,三者之中,相比 C 你更喜欢 B,而相比 B 你更喜欢 A,可你只能选择其中一个。 现在假设就像保罗坚信的那样, 拥有更多选择很重要 :多个备选项的存在就具有终极价值, 加上它们作为备选项本身也有价值。 这样一来, 同时拥有 B 和 C 的选择权就优于选择 B 而放弃其他可能性, 这听起来不错。 可是诡异的是,如果 A 只略微比 B 好一点点, 且“还有选择”本身就具有价值, 那么显然同时拥有 B 或 C 的选择权就 优于仅选择 A, 哪怕单独来看相比 B 或 C 你更喜欢 A。
保罗在乎的,也是很多怀念无限可能的中年人在意的,似乎也是这种选择权,但它被我们高估了。
药方:你有理由去改变自己的人生— 挫败的工 作、失败的婚姻、糟糕的身体状况 — 但是改变具有的吸引力本身可能就有欺骗性。因为拥有选择具有价值,你将怀念拥有它们的滋味,这是支持怀旧的一个理由。 但这一价值很容易被高估。
备注:这里所说的选择权的失去和存在主义式的危机不同,在后一种情况下,一个人没有经过慎重考虑被社会惯习推着走,他可能没有做过选择,因而特别在乎选择本身具有的价值。而我们讨论的语境里,这个人考虑过什么东西对自己来说是重要的,也做出了符合自己价值设定的选择。
如果这个药方对你并不起效,药师还准备了加强药方让你进一步认清状况,请接着看。
我们年轻的时候在作出一些重要选择时并不会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那时至多会有一个大概的了解,自己会错过一些美好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并不清楚。随着年岁增长我们才渐渐对自己错过的东西有了更清楚的认识,这是造成错失的遗憾越来越重的原因。在这里关键的差别不是你年纪大了,而是掌握的信息上的差别,你现在发现了这些事实,但你不可能期望自己在作出选择的时候就预料到这些。
掌握信息增加也有一个好处,对比一下现在和你刚踏入社会的时候,现在的你不再是漫无方向的愣头青。换句话说,选择面越来越窄也是职业或人生进展的必然,否则我们永远会停留在入门阶段,什么都会一点,但什么也不擅长,什么都想做,但做什么都没有头绪。
加强药方:错失带来的伤痛不可避免,因为你的阅历在增长,后见之明比先见之明更容易出现,想想阅历增长带给你的好处。
5.后悔自己犯下的错误(第三章)
症状描述:觉得自己目前的职业、爱人、孩子等等都是错误,不该出现,想要重新来过。
病情分析:一个具体的病例,娜塔莉想要成为一个钢琴家,但这条路充满风险她未必能如意,她选择了更容易达成的另一种人生:一名公司律师。这份工作没有什么惊喜,娜塔莉常常会怀疑自己的选择。
药师拿出已故哲学家德里克 · 帕菲特(Derek Parfit)的思想实验作为诊断工具:
假设你身体状况特殊,将给接下来 3 个月内怀上的孩子带来负面影响,受影响的孩子会先天患上一种无法治愈的功能紊乱如慢性关节疼痛, 或反复发作的偏头痛,这一紊乱会损害他 / 她的生活质量。由于一时疏忽或别的原因,你忽略了这一点,你的孩子诞生了,是一个男孩。现在你的儿子就在这里, 他一天天长大,也日复一日地挣扎。 尽管被预见到的病痛折磨着, 他的生活总的来说很幸福。 如果你能回到过去,你应该等待。 但是现在呢?你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吗?你该期望获得改写过去的能力,抹去你儿子存在的痕迹,从头再来吗?恐怕不会。[对原文有所改动]
根据同样的道理,如果娜塔莉有了孩子, 她可以这样对自己说 :
不可否认这份工作很无趣, 我可能更喜欢其他工作。 但要是我没有念法 学院, 我就不会认识我丈夫阿尔。 而如果我没有认识他, 就怀 不上我女儿萨曼莎。 如果我坚持弹钢琴,萨曼莎就不会存在了。 我是那么爱她,我不会情愿重新来过的。我不否认现在的生活会让我失去一些 — 尽管有智者告诉我失去是不可避免的 — 但总的来说我不后悔,我也不认为应该后悔。
药方:(仅限对自愿有了孩子且热爱自己的孩子的家长)想想活着的孩子,如果重新来过他或她可能就不复存在,你不会想要看到这种状况。
对于没有孩子或不想要孩子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合格的药方,诊断继续。
如果你目前的生活状况整体来说尚可,那么哲学家罗伯特·亚当斯(Robert Adams)的论证也许能帮上点忙,如同孩子一样,当我们回望过去,那些本不该发生的事件,可以因为随之而来的各种活动、物品和亲密关系得到辩护。但这些仅限于能够给我们带来认同的东西:
我们出于为自身的合理考虑, 会把一些事物与自己联系起来, 不只是空洞的形而上学同一性, 还有计划、友谊和我们个人履历、性格中最重要的特质,至少是特质中的一部分。如果我们的生活很美好, 我们就有同样的理由为拥有这样的生活、而非其他截然不同但更好的生活而感到高兴。 就像我们应当为自己的存在、而不是为取代我们的别人的存在而喜悦, 就算他过得比我们更好、更幸福。
药方:想想那些能够给我们带来身份认同的活动、物品和亲密关系,如果一切重来,它们也会随之消散。
以上这个药方也仅限于生活状况不错的人,对于过得不好且明知有更好选择的人而言,问题仍在。
如果娜塔莉没有孩子,且认为做一个律师明显不如做钢琴家带来的幸福感,她有什么理由不后悔?
药师提醒我们回到做出选择的现场。
当娜塔莉选择律师而非钢琴家的时候,她的判断依据是前者风险不高但是收入体面,能过上质量不错的生活,而要成为一个钢琴师,尽管有可能收入和幸福度都很高,但更大的可能是收入微薄,人生失意。如果是出于对风险的厌恶,娜塔莉选择了律师,那么后来她回过头来反悔,依托的也是一个高风险的对比,即使重新来过她也不会选择成为钢琴家。
药方:不要引入后见之明,回到你当时做出选择的现场,只要你是风险厌恶并且选择时并未失掉理性,重新来过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