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汉两读《春秋左传注》后对《左传》的些许看法
《左传》算是读完了,而且连续读了两遍。然而虽是读了两遍,而且读的还是当代所谓集大成之作的《春秋左传注》,但是我仍觉着自己于《左传》是陌生的。《左传》太难读了!
《左传》一般认为是《春秋》的注释本,然而毕竟它也是两千多年前的书,所以后人读起来,还是有很多难懂的地方。《春秋》有所谓“春秋笔法”,《左传》在注《春秋》的同时,也保留了自己的很多可以称作“笔法”的东西,这些东西是最难弄明白的,就是古往今来的通儒,恐怕也不敢说自己完全懂里面的所有。而且我觉着这些义理,毕竟已经隔了两千多年,本来也确实是没办法再给它一个确切的答案了。这是《左传》难读之一,也是我觉着最难读的地方。 除去笔法义理,《左传》还有很多其它的难读处,比如: 一、《左传》的语言。《左传》是古时候的书,而且是先秦的书,所以它的文字必然是我们今天所谓的文言文。如同其它很多事物一样,文言文也分难易,《左传》的文言,算是比较难的。其中不仅很多字词的意思完全不同于后来的意思,而且很多地方的语法也不太好把握。虽然我自己读了几年的文言文了,但是没有系统的学习过,所以《左传》中还有一些地方读起来是比较吃力的。 二、《左传》中的天文。《左传》中记载日食以及彗星的现象比较多,还有很多涉及历法、计时的东西。天文历法,特别是古代的那些知识,现在的人懂的并不是很多。比如《僖公五年》关于冬至的记载,“五年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这里的“日南至”,便是冬至的意思,而对于其详细的诸如为何确定是那天,确定以后又有何意义,这些都是较为复杂的知识,需要多方面研究。 三、《左传》中的地名。《左传》中地名繁杂,第一在于春秋当时同一地地名就有相异,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小邾”这个诸侯国又被称作“郳”;第二在于古今地名相异,这个就不举例了,数不胜数。我自己第二遍读的时候,就是一边读,一边记录遇到的地名。然而直到现在,我对于这些地名比照今天的某地,仍然知之甚少。 四、《左传》中的人物。《左传》人物众多且有时难以区分。第一是一人多名。据《春秋左传人物谱》引日本学者著作,《左传》中共有人名3400多个,相应的人物有2400多位。由此可见,同一人在《左传》中出现的名称肯定不只一个。事实上正常情况下,只要出场次数稍多的人,《左传》中便至少会有两三个不同的名称。比如我所欣赏的人物士会,便还有诸如范会、范武子、随会、随武子、士季等等好几个名称。第二是人物世系、关系复杂。由于《左传》记录的先秦时期一般都是卿士世袭,所以要想深入了解历史的发展走向,了解他们的世系以及关系便很关键。某人的父亲、祖父等等上面几代,儿子、孙子等等下面几代,某人身边有哪些人为其服务等等,弄清楚这些,真的很麻烦。 五、《左传》中涉及到的《诗》。春秋时期,大部分情况下,卿士大夫之间交流,特别是国家之间外交时的交流,多喜欢赋《诗》以表达心志。这里的《诗》,便是我们后世所谓的《诗经》(也有现在的《诗经》中没有的,被称为“逸诗”)。比如印象较深的《襄公二十七年》赵武会盟结束,郑国的几位卿士前来告别都没有说其它话,只是朗诵了《诗》中的某些章节,然后赵武就依次回应了各人。如果不懂《诗》,直接看他们所朗诵的《诗》中的章节,那真是云里来雾里去的,根本不知道哪跟哪。 六、《左传》中涉及到的《易》。《易》即我们现在所说的《易经》,春秋时人们经常会用它来卜筮某事的吉凶。《易经》这本书,现在了解的人都不是很多,更不说很懂了。《左传》中时不时地就会蹦出来一段关于《易》的东西,而且大部分只是把卦象说出来,至于它的意思,只能说我现在是完全不懂的了。 七、《左传》中的“礼”。春秋时期是个礼的时期,也是礼崩乐坏的时期。那时候的人在做事之前,还是会考虑一下会不会违背“礼”的。如果有违背了的,《左传》大部分情况就会指出某人某事是“非礼”的。这个“礼”,多就是后来儒家所谓的“周礼”。“周礼”的烦杂,也是出了名的,好多事情都是要按照严格地制度来的。我对其可说是了解甚少。 当然,《左传》越难读,读起来却也更是越有意思。如果带着这些问题,有空的时候多读几遍,再多读其它相关的书籍,弄懂了它们,将会别有一番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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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当年读两遍《春秋左传注》时偶尔在QQ空间里发的简短的内容摘选,主要是对原文的某些勘疑。聊作记录。 杨伯峻先生的《春秋左传注》,读到“襄公十五年”,很少感到里面带有“新时代”的东西。但是本年有条注释“其实九人之中,五人为公子;屈为大姓,本楚同族,蔿亦旧令尹之从子,皆世族也”,似乎有点新味道,读起来有些别扭。可能再好的书,经过那个时代,也难免会受它一些影响。——2015年5月7日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 襄公二十一年》注《左传》原文“管、蔡为戮,周公右王”,曰“管叔、蔡叔、周公并为兄弟,管、蔡叛周助殷之谋复国者,周公终杀管、蔡,平定叛乱,赞助成王”有误。实际上应该是管、蔡协同武庚叛乱,周公后来杀了武庚和管叔,蔡叔只是流放,没有杀。——2015年5月9日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 昭公五年》“日之数十”一句,注曰:“古代传说谓尧时十日并出,然《论衡 说日篇》谓儒者以日为一,则‘日有十’之说非《左氏》义。杜《注》‘甲至癸’,是以十干解‘日之数十’。古人误以日绕地,故以太阳之日与地球自转一周之日混为一。古人分一昼夜为十时,《灵枢经》谓‘漏水下百刻,以分昼夜’,《说文》谓‘漏,以铜受水,昼夜百节’,百刻即百节,十节为一时。据《易》、《诗》、《书》、《三礼》、《左传》诸书考之,大概有鸡鸣(亦曰夜乡晨、鸡初鸣)、昧爽(亦曰昧旦)、旦(亦曰日出、见日、质明)、大昕(亦曰昼日)、日中(亦曰日之方中)、日昃(亦曰日下昃)、夕、昏(亦曰日旰、日入)、宵(亦曰夜)、夜中(亦曰夜半)等名。古无一日分十二时之说。至以十二支纪时,《南齐书天文志》始有之。”——2015年5月30日
《左传 桓公八年》“秋,郑人、齐人、卫人伐盟、向。”杨注:“郑以四国之军伐盟、向”。哪来的四国?——2015年7月11日
“《年表》云:桓公十一年,臧文仲吊宋水。”――《春秋左传注》。查《史记 十二诸侯年表》,此处“桓公十一年”当为“庄公十一年”。——2015年7月17日
“楚人灭江,秦伯为之降服,出次,不举,过数。――《左传 文公四年》”杨伯峻先生注:“降服,素服也。出次,避开正寝不居也。不举,去盛馔而撤乐也。过数,谓过其礼数也。”依其所注,标点是不是应该为“降服、出次、不举,过数。”?——2015年9月3日
鲁文公六年(西元前621年),秦穆公死。《左传》用好一段篇幅论述其死后殉葬做法之不妥,并得出结论“知秦之不复东征也”。《史记 秦本纪》也用了这段话。终《左传》所记,秦确实未再有东征,但实际上后来是秦统一了六国。由此也可见,诸如《左传》等以儒家思想为主导的观点也是有不妥之处的。但是我也有一问,为何见到结局的司马迁,还在《史记》中用了这段话?——2015年9月4日
晋国贾季犯事,出奔狄。赵盾派臾骈把贾季的一家老小也送到狄。这个护送者臾骈,之前受过贾季的侮辱,所以他的手下就想趁此时机把贾季一家杀干净。但是臾骈阻止了他的手下,并“亲帅扞之”。杨伯峻在这里注“亲帅扞之者,恐其人之不从己而害贾氏也。”刚看到杨先生这话,感觉多余,臾骈既已发话不许杀贾季一家,他的手下还会杀吗?又一想,也不好说。领导发话但是手下凭一时之气愤而坏事的也不在少数吧!汉之郭解,大概就是死在自己手下的这种自以为的忠心里。——2015年9月5日
“文公二妃。敬嬴生宣公。――《左传 文公十八年》”。杨伯峻引刘文淇《疏证》:“‘敬嬴’上似有夺句,《传》于此宣明恶、视所出也”。此处“宣明”之“宣”好像是错字,应该是“宜”?——2015年9月10日
《左传 宣公二年》“使鉏麑賊之”。杨伯峻注“贼”字说:“《晋世家》云,‘使鉏麑刺赵盾’,以刺释賊。高诱《吕氏春秋 注》亦云:‘贼,杀也。’”。实际上《左传 闵公二年》就有此“贼”字,“共仲使卜齮贼公于武闱”,但此处杨无注。——2015年9月13日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 僖公二十四年》“兄弟鬩于牆,外禦其侮”一句,包括正文和注释在內的所有“鬩”字全错,全写成了“門+兒”。不知道是楊先生本來就错的,还是中华书局排版时错的。估計因為簡化字坑的。——2015年9月19日
《左传 经 成公七年》二条“吴伐郯”,八条“吴入州来”。在“吴入州来”下,杨伯峻注“吴见于《经》始于此。”为何不在“吴伐郯”下作此注?——2015年9月27日
《左传 成公九年》“二月,伯姬归于宋”,《经》、《传》一致无二。据之前杨伯峻先生注,《传》不载虚文,此处又何解?杨先生无有片言注解。——2015年9月29日
栾书曰:“楚师轻窕,……,必获胜焉。”――《左传 成公十六年》。杨伯峻注:“《晋语六》谓栾书主张俟齐、晋两国军至再战。”此处“齐、晋两国”之“晋”字必错无疑。当非鲁即卫。——2015年10月1日
我貌似记得杨伯峻先生曾说楚国尚左,并举有《左传》中例证(具体哪里我忘了)。但是《襄公十五年》“公子橐师为右司马,公子成为左司马”。这里“右”为何在“左”前?——2015年10月18日
“季武子无嫡子,公弥长,而爱悼子,欲立之。访于申丰,曰:‘弥与纥,吾皆爱之,欲择才焉而立之。’申丰趋退,归,尽室将行。他日,又访焉,对曰:‘其然,将具敝车而行。’乃止。――《左传 襄公二十三年》”。杨伯峻“乃止”二字后引杜预《春秋经传集解》称,“止不立纥。”从后文看,这个“乃止”我觉着应该是指不再访申丰,杜预说法有误。——2015年11月4日
“国景子相齐侯,赋《蓼萧》――《春秋左传注》第1116页”。杨伯峻注曰“《蓼萧》,《诗 小雅》篇名。齐既为卫侯而来,则赋《蓼萧》取其‘既见君子,孔燕豈弟,宜兄宜弟’诸句之意。晋、郑兄弟之国也。”此处“晋、郑兄弟之国也”的“郑”,根据前后文,杨先生本意貌似应该是想说“卫”。——2015年11月10日
《春秋左传注 昭公三年 经》有“北燕伯欵出奔齊”,到《传》中又写作“北燕伯款出奔齊”。“欵”、“款”虽然近似,且“欵”同“款”,但两字却也明显不同,杨伯峻先生却无注。查我下载的电子书《十三经注疏》,该字除一处貌似写作“欵”,其它均是图2写法(该字是否也为“款”?)。——2015年11月28日
“观从谓子干曰:‘不杀弃疾,虽得国,犹受祸也。’子干曰:‘余不忍也。’子玉曰:‘人将忍子。’”——《左传 昭公十三年》。子干即公子比,当时已为楚王,为何观从和其对话却称他“子”?——2015年12月9日
《春秋左传注 昭公十七年》有段关于该篇“正月”一词的考释,原文略为:【杜《注》:「正月谓建巳正阳之月也,于周为六月,于夏为四月。」古人迷信,常以天象与人事相连,以夏正四月为纯阳之月,谓之正月,亦见于《诗 小雅 正月》。《正月》云:「正月繁霜,我心忧伤。」夏正四月不应繁霜,故繁霜则忧伤。若周正正月,即夏正十一月,本应繁霜,何必忧伤?】 然而当我翻看《诗经注析 正月》这句诗的注释时,却又有另一种解释。 《诗经注析》略为:【正月,周之正月即夏历十一月,此时降霜,乃属正常。旧说以正月为夏历四月。《毛传》:「正月,夏之四月。」《郑笺》:「夏之四月,建巳之月,纯阳用事,而霜多急恒寒若之异,伤害万物,故心为之忧伤。」此是汉代阴阳家言,不足为据。古书无以正月为四月者。《孔疏》引《左传》昭公十七年文以证成《传》说,那是对原文的曲解。近人高亨《诗经今注》认为:「《经》文与《传》文“正”均当作“四”,形似而误。」按四古作亖,因形似而误作正,这是很可能的。】——2015年12月13日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 定公九年》纪年写作有“曹伯阳元年”,后此曹国纪年均写作“曹阳×年”。杨先生此意当是曹国最后一个国君名字叫“阳”。然而《史记 管蔡世家》载“(曹)靖公四年卒,子伯阳立。”又有“伯阳三年”、“伯阳即位”、“伯阳大说之”等句。从这些句子看,太史公意思是曹国最后一个国君的名字应该叫“伯阳”。到底是“阳”还是“伯阳”呢?——2016年1月1日
古代汉语“唯”与“诺”的区别,多认为“唯”是卑者应答尊者,“诺”则是尊者应答卑者。《左传 定公十四年》有戏阳速应答蒯聩,用“诺”。蒯聩当时为卫国太子,而戏阳速据杜预《注》是太子家臣,明显是卑者应答尊者。此处不符合通常用法。——2016年1月3日
《左传 哀公二年》赵鞅在铁之战前说的一段话中有“克敌者,上大夫受县,下大夫受郡,士田十万,庶人、工、商遂,人臣、隶、圉免。”杨伯峻注“自「上大夫」至「隶、圉」,当指克敌所获各种身份之俘虏。”我觉着杨先生注解有误,杨先生的意思应该是这几种身份的人都是敌方,而我觉着应该指己方。这里的意思应该是指己方各种身份的人克敌之后所获之奖赏。——2016年1月6日
《左传 哀公六年 经》书“齐陈乞弑其君荼。”杨伯峻注“据《传》,荼实为阳生使朱毛杀之,而《经》书陈乞者,以其迎立阳生,荼不得不被杀,且陈氏欲藉此擅权也。”杨先生此处注解我觉着很有道理。如此,该处笔法便例同《宣公二年 经》的“晋赵盾弑其君夷皋”了。 另,据《宣公四年 传》“凡弑君,称君,君无道也”,而此处齐君称名,应该不是由于荼无道。因为荼当时年龄还很小,根本不应该有无道、有道之分。称荼,我觉着是指责景公违背大臣之意,害的自己深爱的小儿子被杀。(我自己的猜测,完全没有证据。) 从这里也能看出,所谓《左传》之解经,并不完全正确。——2016年1月7日
《左传 哀公十二年》“夏五月,昭夫人孟子卒。昭公娶于吴,故不书姓。死不赴,故不称夫人。不反哭,故不言葬小君。”杨伯峻注“……。其实,此时昭公死已十二年,……。” 此处杨注误。哀公十二年时昭公已死二十七年,非十二年。杨先生想是把昭公想成定公了。 随后杨先生注“孔子与弔”曰“孔丘尝为昭公臣,且哀公嫡母死,孔子自必往弔。”这里我不明白了,吴孟子为什么是哀公嫡母?——2016年1月9日
《哀公十三年 传》:“十三年春,宋向魋救其师。”杨伯峻引吴闿生《文史甄微》说“《左氏》古本,每事自为一章;分《传》者依《经》次第,割散《传》文。”杨先生认为该说法“殊为有识”。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左传》本来真是类似纪事本末的体裁?——2016年1月12日
《左传 哀公二十四年》“季孙惧,使因大宰嚭而纳赂焉”,我看到这里心里还想,伯嚭不是在吴国灭亡时被越杀了么,怎么这里又出现了?杨伯峻随后注说,“《吴世家》、《越世家》、《伍子胥传》以及《越绝书》、《吴越春秋》俱言吴亡,越诛嚭;《吕氏春秋 顺民篇》言‘戮吴相’,……。战国以后人述春秋事不同于《左氏》者,多不足信也。”我就不明白了,《左传》为啥就这么可信???——2016年1月16日
——2016.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