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萨特的巨人身影

乔治·R·R·马丁在《冰与火之歌》中赞颂“小恶魔”侏儒提里昂：“他是我们中的巨人，一个来到世界尽头的巨人。”一个人的身高和外貌不能决定一个人的思想，有趣的灵魂或许外表很丑陋。

身高只有152厘米、一只眼失明、从小就被人说丑的让-保罗·萨特无疑是历史上的巨人之一。萨特的头衔很多，法国存在主义代表人物、哲学家、文学家、剧作家、社会活动家、女权主义者波伏瓦的灵魂伴侣，无论哪一种头衔都足以让萨特的大名流传史册，更何况他还出人意料地拒绝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诺贝尔文学奖。

然而每一个人，无论他/她具有何种耀目的头衔，总要和所有人一样面对两件事：衰老和死亡。

波伏瓦在《告别的仪式》中记录了萨特的最后十年：萨特的身体每况愈下，眼疾、高血压、中风、尿毒症等等都在困扰着这样一个精神上的巨人，让他在面对时间时的渺小无所遁形。他和所有的普通老年人一样，精神不济、身体不佳，曾经傲人的大脑有时混乱得像一锅粥，甚至也会发生尿失禁这样令人尴尬的事情。但另一方面，萨特依然保持着他独特的生活模式，抽烟酗酒，还有众所周知的开放式关系中的诸女友。

他们去欧洲各处旅行，有时萨特和其他女友在一起，有时和波伏瓦一起；他们也参与政治和学术的各种会议，拒绝或同意在某些声明上签名；他们费尽心思想做一系列电视节目，但最终以失败告终。似乎直到萨特的另一只眼睛的视力也完全失去后，他的日子才过得安宁一些——毕竟他无法读写。作为萨特最重要的女友波伏瓦，虽然尽量客观冷静地记录萨特最后的日子，但字里行间掩饰不住满满的担忧和爱。

当看过了渺小的萨特、作为普通人的萨特，再去读波伏瓦和萨特的对话，感受智者之间碰撞擦出的火花，萨特的影子渐渐高大。这次的谈话发生于1974年的罗马和巴黎，波伏瓦根据主题整理了出来。文学、哲学、金钱、绘画、音乐、自由、政治、性、食物……在两个人的长篇对话中，这对情人无所不谈。

萨特回忆自己儿时的成长环境，和继父关系不佳，母亲再婚后他不再是母亲的小王子，他和外祖父的亲密关系，他被中学里男生们欺负，感到巴黎人的自己和乡下人的同学格格不入。在巴黎高师中找到了亲密的伙伴，能在智力上可以和他并驾齐驱的人。每一段成长的过程都是萨特的一个组成部分。

萨特也谈到了法国知识分子的小圈子，加缪、莫里斯·梅洛-庞蒂、雷蒙·阿隆等等，从亲密友爱走向分崩离析。如同当年奥地利的精神分析俱乐部一样，曾经的朋友彼此决裂，原因则为春秋笔法所饰，语焉不详。

当波伏瓦问及萨特，希望在读者眼中哲学和文学孰轻孰重时，萨特将哲学放在了第二位，而将文学放在了第一。“我要实现文学上的不朽，哲学是必经之路。在我眼里，哲学本身没有绝对的价值，因为时过境迁，哲学会相应变化。”

一如20世纪80年代，久违的春风通过刚刚打开的大门吹入中国，人们如饥似渴地阅读萨特，了解萨特的存在主义，体会久经桎梏后的自由。90年代后社会情况发生了变化，更多的思潮涌入，萨特热也渐渐冷却。

萨特被冷落，却并未被完全抛之脑后，他的自恋、他为人诟病的政治主张、他令人鄙夷的私生活，都不足以将萨特从历史中抹去，这个小个子在历史中留下了巨人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