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玻璃动物园
一、断电的灯泡,不愿醒的梦
光启,三十年代的美国中产阶级的生活环境便出现在了舞台上。
温菲尔德家住在一栋楼房的后部,面对着喧闹的歌舞厅,进出靠一架救火梯。我猜想这救火梯或是田纳西·威廉斯青年时代的深刻记忆,要么是对温菲尔德一家生活状况的诗意嘲讽——“因为所有这些高楼大厦里经常缓慢地燃烧着人们在垂死挣扎中难以扑灭的火焰。”田纳西·威廉斯在舞台提示中如是说,导演埃斯比约恩松将这一布景如实的呈现在舞台中,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纵向空间。汤姆从这里进出,阿曼达和子女在这里向一片月亮许愿,绅士访客吉姆从这里悄然进入罗拉的玻璃动物园,而在剧终时,汤姆也是从这里向上攀爬,并非要到那供人许愿的月亮上去,而是要走得更远。
田纳西·威廉斯,美国现代戏剧史上最具影响力和最有争议的剧作家之一。他的成名作《玻璃动物园》是美国现代戏剧的转折点。该剧以卓越的戏剧手法和深刻入微的人物刻画使田纳西·威廉斯名利双收,一举成为美国二战后最受推崇的剧作家。《玻璃动物园》以美国三十年代为背景,讲述的是居住在圣路易斯的温菲尔德一家的故事。剧作中的三位人物,阿曼达,汤姆和罗拉,生活在想象和现实的夹缝中,并不断地追求真相。与同时代并称“双子星”的阿瑟·米勒所作《推销员之死》相比,田纳西剧中的美国梦少了一些声嘶力竭的质问,多了一些黯然神伤——温菲尔德一家的梦似乎还没有醒,至少在烛火燃烧的时候,他们还有姗姗来迟的希望可以等待。
二、缺位的温菲尔德先生,不合时宜的温菲尔德太太
一切的起因或许是那个没有出现的角色——阿曼达的丈夫,温菲尔德姐弟的父亲。
缺位的父亲在讲解员汤姆口中以照片的形象出现,在这场演出中,照片也缺位了,观众任凭汤姆和阿曼达对着台口描述。“他是我们的父亲,很久以前就离开了我们。他原是电话公司的职员,后来爱上了长途旅行,于是辞去了电话公司的工作远走高飞了……”;“一个电话公司的职员,他爱上了长途旅行!现在他在游历,连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不知怎么的,我自动地将这位父亲套上了推销员威利的形象,试想这个逃走的“威利”是否在电话公司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和阿曼达一样怀念美国南方的庄园生活,在这座城市中无处立身,先于儿子汤姆走上了比月亮还远的旅程。“你们好,再会!”
隔着一层翻译的墙,观众听不见美国南方人的口音,这使宋茹惠所饰演的阿曼达更像是一位与我们的生活离得很近的母亲。她唠叨,固执地持着旧有的道德观念,带有与中国母亲一样传统的思想,南方庄园中的淑女是不需要劳动干活的,这使她们非常依赖男性,在父亲缺位之后,她希望将儿子牢牢拴紧,她恐惧儿子也像丈夫一般酗酒,因此愈加唠叨,同时又期待一位绅士访客来顶替这个家庭中父亲所占的角色。因此当吉姆到来时,她身穿当年的白色连衣裙,带有双重的不合时宜——裙子是过了时的,阿曼达也是。吉姆的到来使她再次陷入醉梦中,她是家中唯一还对现在的生活抱有期望的,她向月亮许愿,盼着好运还会降临到
这户人家。多么不合时宜的愿望啊。
三、可怜的独角兽,你是否有些孤独?
我对那只玻璃独角兽的舞台呈现是有遗憾的。《玻璃动物园》是田纳西·威廉斯半自传式的作品,威廉斯与他的姐姐萝丝的关系非常亲密,萝丝是位纤瘦美丽的女子,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她一如剧中的罗拉,怯懦而偏执,但又如独角兽般独特。威廉斯的父母给萝丝做了脑叶白质切除手术,意图让她如常人一般,切掉那只与众不同的角。这一影射在剧中是明明白白的,罗拉在玻璃独角兽摔坏后说:“我只当它动过一次手术。没有角到使它看起来不那么奇形怪状了。”玻璃动物园的隐喻也有威廉斯自己:在回忆录里,威廉斯剖陈自己在二十岁前就在性方面很主动,三十岁时他与他的助理兼同性爱人法兰克·梅洛的关系从1947年开始,直到1963年梅洛过世为止。在他们相处的期间,梅洛对于威廉斯是个安定的力量,他多次平抚了威廉斯忧郁症的发作,因为威廉斯害怕自己也像姐姐萝拉一样发狂。然而梅洛因癌症过世之后,长达十多年的忧郁症问题就一直困扰着威廉斯。因此以讲解员身份出现的汤姆也该是长着独角的。
玻璃动物园又何尝不是阿曼达那逝去的南方庄园,吉姆骄傲快活的高中生活呢?
在我的期许中,那只玻璃独角兽总该更强大一些,可惜我坐在台下却很难将它看清楚。原本我想它会借着烛台在高楼的墙壁上显现,而不是仅供劳拉在烛光下观察它彩虹版的梦幻内里。我想它总该要更强大一些,足以保护那个保护着它的跛脚腼腆的姑娘。
吉姆:“可怜的小家伙,他一定感到有些孤独。”
罗拉:“(微笑着)是的,假使他孤独的话,他不会诉苦的!他和那些没有角的马呆在一个架子上,他们似乎相处得很好。”
四、走吧,走的比月亮还远
汤姆的出走使这出悲剧变的合理又荒唐。儿子走上了当初父亲的道路,却抛下了他念念不舍的姐姐和母亲。他在救火梯上呼喊,让罗拉吹灭了他的蜡烛。汤姆渴望冒险,过去他只能一次次的去电影院寻找“刺激”,现在他终于出走了,他说他厌倦了电影,要自己去冒险。出走是很难全身而退的,正如他所说,“进棺材容易,可谁能毫发无伤地逃脱呢?”远行的船票以一家人停电为代价,那一晚,工业革命的成果被温菲尔德一家锁在了门外,一如房子对面那整晚不停歇的歌厅。救火梯上,没有母亲的不停打断,汤姆将一肚子的话抖了出来,他去追随父亲的道路,寻求失去的东西,而不论他走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却总被突如其来的过往追逐,一首熟悉的乐曲,一块透明的玻璃。
他把它们写成了诗吗?
我想那首诗就在今晚的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