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劳动与泰勒主义

《事故共和国》的中文版序言简述了美国在处理工业事故时的两条经验，其中一条就是“适当的作安全不仅有利于工人，他同样是有效率的。”这同样是泰勒的科学管理观念的信条之一。该信条来来自于对工业事故的应对，已经对自由劳动观念的冲击。

内战的一大遗产即使确立自由劳动观念在共和国内的主导地位。自由劳动观源于华盛顿、富兰克林、林肯们浪漫主义式的自由观。在自由劳动的图景下，工人们根据自由意志选择工作，并能实现生产过程中的自治，通过劳动来实现自我价值的飞跃。而内战后的历史实践也印证了自由劳动的图景：工人自主决定是否要跟雇主签订合同；通过保险合作协会，工人阶级迈出了应对工伤事件的第一步；而内战后一点时间的管理经验表明，工人在生产过程中拥有一定的自由裁量权，这种自由裁量权来自于公司的内部合同体制：公司与公司内部的熟练工人在雇佣合同的基础上在签订合同，由熟练工人根据自身的专业技能来确定生产计划以及内部分工与工资分配。通过这样的合同，工人能够在一定范围内掌控生产过程，这就实现了工人的自治与独立的地位。

然而随着事故的与日俱增，自由劳动观念也不是铁块一片。

首先由于契约自由，导致雇主在设计合同条款时将事故的成本完全分担给雇员，这就是合同中的风险承担原则：“雇主给付的工资已经包含了相关的事故费用”因此工业事故的风险通过条款免除了雇主的责任。

其次，通过雇佣，生产活动与家庭生产解绑，形成了用工资哺育家庭的单向关系，因此，如果工人的工业事故中受伤，那么就意味着一个家庭失去经济支柱，那么关于自我劳动实现价值观的幻想就将破灭。

最后，由于工人“主宰”了生产过程，科学管理者认为这是自由劳动体制的弊病，“每位工人都有权按照他认为最好的方式进行自己的工作，而没有来自管理方的帮助与指导……面对每一项工作操作都有数十种甚至数百种方法，这种方法来自于师傅带徒弟的言传身教过程......但每位工人碰巧撞上最佳操作方法的机会可谓微乎其微。”这就导致了生产资源的浪费，并与泰勒的管理理念相冲突。

自由劳动体制的逻辑在面临与日俱增的工业事故显得狼狈不堪，而弗里德里希·泰勒，这位美国科学管理运动的先锋，运用科学管理的思维诠释管理者（雇主）该如何面对工业事故，工厂科学管理体制，不止是工业事故的解决方案，还在客观上打击自由劳动的传统。

泰勒的科学管理观认为：

一、管理层应当介入那些由工人过去控制的生产过程。因为在工人主宰的工厂弊端（见上）导致了生产资源的浪费，管理者应当用科学管理去取代工人的个体判断，用科学理性取代工人非正式的操作，这就涉及生产车间的规范化与标准化管理。

二、由于管理层介入了生产过程，那么就应当承担起相应的管理职责。管理者认为，事故虽然很多时候是由过失或者疏忽造成的，这根植于于人性的弱点（无知与懒惰），也正是由于这个因素，依靠工人的主观判断是不能预防与减少工业事故的发生。而公司具备管理技能，可以用科学管理的手段减少事故风险，因此事故成本应当分配给管理者。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事故的归责考量从谁有过错转向谁更有可能预防事故发生。

第三，事故造成的人员伤亡是资源的浪费，根据管理者的理念，有效率的生产活动应是投入产出比最优化，他们把节约资源视为是有效率的。其逻辑类似于边疆学派，自特纳与《美国边疆论》横空出世后，人们逐渐意识到国家的边疆是有限的，那么资源也是有限的，由此而引发了资源保护运动。资源保护的理念与泰勒的科学管理不谋而合，如果保护自然资源的最终目的是保护人类本身，那么人力资源也是需要保护的。由此而得知，如果边疆主义引发了人们对于自然资源的稀缺认知，那么泰勒主义则警示了管理者们人力资源浪费所带来的低效。

泰勒的管理观念在应对工业事故的理念上根本改变了自由劳动体制下工人的应然地位。生产过程的科学管理意味着工人的自治地位的下降；雇主应当承担事故责任，表面上看似减轻了工人家庭的风险负担，但在观念层面上发生了转变:1、因为否定了合同中的雇员风险承担原则，就预设了工人在签订合同时不具备理性的风险评估能力，劳资双方的地位仍然是不平等的。2、科学管理的资源效率观将工人视为一种人力资源，或者说公司的资产。工人的伤亡的支出是财务报表上的管理费用。也就是说，工人的地位仿佛又退回到了奴隶制时期，被是为奴隶主的“财产”，只不过没有强制性的剥削与压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