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此性非一
摘自《此性非一》第3章,作为同名论文,伊利格瑞延续此前对精神分析理论中菲勒斯化的女性性欲的批判,试图说出一种新的女性主体
此性非一*
* 本章原文名为Ce sexe qui n'en est pas un,载于Cahiers du Grif,第五期。英文译本为“此性非一”( This Sex Which Is Not One) ,克劳蒂亚·李德(Claudia Reeder)译,辑录于《新法国女性主义流派》(New French Feminisms),伊莲·马克斯以及伊莎贝拉·迪·寇提朗(Elaine Marks and Isabelle de Courtivron)合编(纽约,1981),页99-106。
【摘自书籍《此性非一》第3章,著者:露西·伊瑞葛来(Luce Irigaray),译者:李金梅,出版社:桂冠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05年,第27-第40页。
除部分标点外,未对台版译文如术语、译名等做修改,加粗、注释、括号内的原文皆为台版译本原有。另,文题译注中提及的英译者为论文版的译者,《此性非一》书籍版(Cornell University,1985)的英译者为Catherine Porter和Carolyn Buke。法语原文可参见:Ce sexe qui n'en est pas un:https://www.persee.fr/doc/grif_0770-6081_1974_num_5_1_964】
女人的性,一向都被视为是基于男性特质为参数而衍生来的概念。因此,阴蒂主动属「男性特质」,阴道被动则属「女性特质」,两者恒呈对立关系,而佛洛伊德——以及其他许多学者——主张此二元对立的发展模式,乃是性「正常的」女人所必经的阶段或替代出路,言下之意,显然对于男人的性实践寄予过多的推崇。即以阴蒂而言,被视为小一号的阴茎,在阉割焦虑尙未出现之前,透过手淫即可自行取乐(这是据小男孩的状况所言),一旦手淫之乐遭到禁止,势必得另寻快感的来源,届时阴道的价值便在于提供绝佳的「寄居地」给男性器官享用。
就这些术语而言,所谓女人的性感带,似乎仅限于阴蒂一性器,远远比不上尊贵的阳具;抑或是在阴茎插入阴道交媾之际,以女人的性感带供作有洞口的封套,一如剑鞘将阴茎包裹在内加以摩擦:意谓女人的性感带实非真正性器,或充作男性器官回归自身之用,借以自我爱抚。
至于女人及其快感,上述对性关系的观点i却完全没有谈及。女人的命运就注定是「匮缺」、「萎缩退化」(即性器官的萎缩)、「阴茎妒羡」,无庸赘言,阴茎才是唯一具有价值的性器官。因此,女人费尽心机要将阴茎占为己有,方法如下:对父亲,丈夫献出奴隶般的爱恋,借以企得他们所能给予的阴茎,或是渴求拥有小孩的阴茎ii,偏好生男,以取得至今仍由男性独享,且大力歌颂男性特质的文化价值等等。女人既无法体验自身欲望,就只能期待最后一偿宿愿拥有男性器官的等同物。
但是除非停留于主流的阳具体制内,前述占有阴茎的诸多方式,跟女人自身的快感根本就毫无关连。因此,举例而言,女人的自体快感跟男人就大不相同。男人若想要爱抚他自己的身体,势必需要工具之助:他的手、女人的身体、语言……而这种自我爱抚至少也需要些微的行动。但是,对女人来说,反而完全不需要媒介之助,即可里里外外自我爱抚,此外,早在尚未区分主动、被动之前,女人即已开始自我爱抚了。女人总是不停地「爱抚她自己」,而且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她这么做,因为她的生殖器原本就是由两片阴唇所组成,两相持续碰触彼此。所以,在她的自身之内,早已成双成对不断爱抚彼此——不过却无法二分为各自独立的个体。
这样的自体快感遭到暴力入侵的干扰:阴茎插入其间强迫两片阴唇分开,女人受到阴茎的入侵而偏离了她所需要的「自我爱抚」,假使她并不想招致她自身的快感消失于性关系。若说阴道的作用也是但却不是唯一用来取代小男孩的手,借以确保自体快感顺利衔接上阴茎交媾的异性快感(一经接触到完全陌生的异己,通常即意谓死亡),那么,在前述经典的性再现场景中,又怎么管制得了女人绵延不绝的自体快感?女人能否免于陷入以下无可择一的两难?一、做个时时提防遭入侵的处女(强力回归自我);二、开放她自己的身体接纳入侵,却因而再也无法体验藉此「洞」所赋予女人此一性别原有的自我爱抚快感?西方人之于性或多或少仅注重勃起,而且还常常为此高度焦虑,这适足以证明:主宰西方的性想象与女性特质关系陌生。而就最大多数的状况来说,西方性想象仅鼓动男性相互竞争:所谓「最强大的」便是「最硬挺的」,也就是最长、最大、最直的阴茎,或者连「尿喷得最远的」也算。另外,在西方的性想象其中还含有施虐被虐的幻想扮演,这反过来得追溯到男人跟其母的关系:渴求强行进入、插入并占有那神秘未知的子宫,亦即他初始受孕的所在,包藏他如何诞生于世的秘密,代表他的「源出之地」(origine)。所谓欲望/需要,也是为了要让血流重新奔腾起来,重温那段极其古老的关系——在子宫之内,确切地说,也就是早在历史记载之前即已发生的关系——母子相依为命。
女人,在此性想象中,或多或少仅止于权充男人实现性幻想的道具而已。她也许仍有可能从那样的角色,亦即代理人的角色扮演中,获致快感,这是可以确认的。但是,这样的快感顶多就是女人出卖自己的身体来扮演性受虐角色罢了,这绝非出于她自身的欲望,同时这也让她沦落到必须仰赖男人为生。既然女人并不知道她自己到底要什么,不知道她是否准备好接受任何事物,或甚至不知道她还想不想多要一些,只得听凭男人兀自在寻欢乐之际,也能「待」她一如他的「对象物」。所以,她势必无法自行说出她自己想要什么;更离谱的是,她并不知道或再也想不起来她到底要什么。诚如佛洛伊德所坦言,小女孩性生活的开始实在「难以看清」,且「随时间消逝」,所以,吾人只能尽力从文明、历史的表象向下挖掘,让更远古的文明遗迹为女人的性提供一些线索。至于此一极端古老的文明理当有其特殊的字母,一套不同的语言……为了说明女人的性而使用的语言,如人所料,势必会跟男人不同;时至今日,女人的欲望无疑早已淹没在西方文明的主流逻辑之下,最远可上溯及希腊时代。
在此逻辑之内,视觉为其主导,形式亦讲究差异化、个别化,对此女人的快感甚感陌生。女人从爱抚所得到的快感更甚于观看,然而一旦她进入了主流的视觉体制之中,即意谓她又再次被编派到被动的角色:她必须做个美丽的对象物以供男人观赏。不过,正当她的身体发现自身因此而被性欲化,并且还得在欲迎(暴露女体)还拒(贞洁矜持)的双重动作中,挑起「主体」的性驱力,此时她的性器官反而再次体现了「什么也看不到的恐惧」。这是前述再现以及欲望体系中的一项缺隐。易言之,透过偏好视觉享受的镜片看来,就只是一个「空洞的入口」。从希腊雕像已可得到明证,在这样的再现场景中,凡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东西就势必要遭到排斥、拒绝。据此而言,女人的性器根本就不存在,受到遮掩,退缩到「折缝」之内。
女人的性器官本身既然没什么可呈现,因此也欠缺专有的形式。假使女人的快感正是来自此一不完整的形式,她的性器官为此才得以持续不断一再爱抚自身,永无止境,赖其自身取乐,那么女人的快感势必会遭到独尊阳具形式论的文明所一概否定。前述唯一可以界定的形式受到的价值肯定,便将女性的自体快感给排斥在外。举凡形式、个人、(男)性器官、专有名称、专属意义……均以独一(un)的型态出现,因此在进行分开、区分的动作之际,便中断至少二者(即两片阴唇)之间的接触,让女人无法继续爱抚自己,而其实女人在爱抚自己的时候,根本就不可能分得清是谁在爱抚谁,谁又被谁爱抚。
因此出现在这样一个公然宣称足以记数万事万物,且以单位度量清算万事万物,并将万事万物根据个别差异加以分门别类的文化中,女人代表的奥秘:她既非一亦非二。严格地说,她既不能被看做是一个人,亦非两者。她抗拒一切适当的定义。她甚至连个「合宜的」名称也没有。此外,由于她的性器官并非单一的器官,因而被算为全无。那唯一可见、可以指称的器官(即使从勃起到消肿的过程之间的确引发了某些问题),亦即阴茎,的负面、下面、反面。
但是,究其「形式」的「厚度」、容积的层次、扩张与收缩,甚至在创造其自身为形式之际的时空环境——凡此种种,女性均守密。完全浑然不觉。假使女人被要求必须维持、重振男人的欲望,那么此一要求显然忽略了:应详细说明女人自己欲望的价值对其有何意义。这是她尚未察觉到的欲望,至少不曾明显察觉到。不过却是具有力量与持久性,能够一再竭尽所能滋养受到期待的「女性特质」的各种假象与伪装。
诚然,女人仍拥有小孩,透过跟小孩的关系得以自在地满足她对抚触、接触的欲望,除非她的渴求早已消失无踪,遭到高压文明所颁布的抚触禁制令给疏离了。否则,她的快感势必能从小孩身上找到补偿,借以排解她常常在性关系本身之中所受到的挫折。因此,母性便用来弥补在女性备受压抑的性欲之中所出现的缺憾。也许,除非是透过小孩——最好是男孩——权充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斡旋,男女之间就此不再互相爱抚彼此了吗?男人,认同他的儿子,便重新发现母性爱抚的快感;女人则在爱抚她身体的那个部位之际,又再次碰触了她自己:亦即她的婴童—阴茎—阴蒂。
上述情爱三角关系所引发的后果,早已众所周知。但是,所谓伊底帕斯禁令看来似乎像是类型化与虚构的律法——虽然能藉此让父权论述的权威得以长久延续下去——当男人跟女人彼此的欲望犹如陌生人互不相识之际,性关系便无从实现,在此文化中,才需要宣传伊底帕斯禁令。此外,男女双方的欲望势必要透过间接的方法来迎合彼此,若非透过与母体的感官关系此古法,再不然就得借用当代的方法从父权律法延伸而得主、被动的区分。无论古法、今法,其实都是退化的情绪反应,男女双方的言词沟通也都尽量远离性的领域,却仍不足以建构与性域相关的法外放逐地:「母亲」、「父亲」之间的社会角色仍主宰着夫妻的互动关系。就连劳力分工也妨碍夫妻俩做爱。他们俩只得不断进行生产,并持续再生产。却不知该如何享受属于他们俩的休闲生活。他们俩所拥有的可说少之又少,而他们俩所盼望能拥有的也是如此之少。那么他们俩又何必要大费周章来处理休闲生活所需呢?至于他们俩又该创造出什么东西来取代情爱的资源?依旧如此……
也许时候到了,现在该回到饱受压抑的境地,亦即女性想象。所以说女人并没有独一的性器官啰?她至少有两个性器官,不过并未被视为一个一个。的确,她还有更多呢。她的性(器官)总是至少都成双成对,而且还更是多元的。这难道不就是当前文化急于标示其自身的方式?这难道不是现今文本借以书写自身或被书写的方式吗?而不知道它们逃避了何种检查?诚然,女人的快感并不需要自我设限在阴蒂主动或阴道被动二者之中择一而为,比方说,阴道爱抚的快感并无法取代阴蒂爱抚。两者皆有助于增进女人的快感,无法互相取而代之。此外,还有各式各样的爱抚……搓揉双乳、抚触阴户、轻扯阴唇、戳入阴道后壁、冲刷子宫颈口等等。这些仅涉及极少数最独特的女性快感。前述女性快感在性别差异中被想象出来的样子,即已遭到些许的误解——或者说其实女性快感也还没被想象出来,鉴于另一性别iii仅供独一性别iv用作不可或缺的配合物。
但是,女人所拥有的性器官多少遍及全身。易言之,她在任何地方都能得到快感。即使我们竭力避免引发她周身异常狂乱的歇斯底里状态,她的快感地图实则更加分化,她的快感差异也更多元,更复杂、更微妙,超过一般人所能想象——尤其在过份窄化焦点于事物相同性的想象秩序中,更难以想象。
「她」(Elle) 自身即可谓永无极限的异己。无怪乎世人总是说女人善变任性、难以理解、容易激动、反复无常……更别提在女人的语言中,「她」可以朝向任何面向,往往令「他」无法在其中区辨出完整一致的意义。她说的话总是自相矛盾,若从理性的角度来检讨,还真像疯言疯语,假使有人心里带着既定成见的框框或掌握一套高度发展的符码,包准就听不进女人的发言。因为就在女人所说的话中,至少在她勇于发言之时,女人仍不停地抚触自身。只消以一串喃喃自语、一声惊呼、一段低声呐喊、一句末说完的话……她就可以轻松抽离自身。待她回来之后,又可以从另一处再次出发。这是从快感的另一观点而言,或可说是痛苦的另一观点。吾人势必要以另一只耳朵来聆听,彷佛听到了总是不停在编织自身的「另一层意义」,总是时时跟语词交缠在一起,但是,为了避免被固着在语词之内,势必也要时时摆脱语词的束缚。因为无论「她」说了些什么,既已说出就不是——也早已不再等同于——她想表达的意义。甚至连她所说的话都跟任何人事物毫不相干;反之,她所说的话却应该是连贯一气的。她说的话继续保持接触。一旦她说的话已离题太远,她便当下中断话题,再重新自「原点」开始说起:亦即从她的身体—性(son corps-sexe)开始重新讲起。
若要将女人局限在她们所欲表达之意的明确定义之内,并要她们重述自己的话以便清楚了解其意,这么做根本就毫无用处;女人早已在论述机器之外,但你还以为可在其内吓吓她们,其实不然。她们早已回归自身。绝不能以了解你自身内在的方式来理解她们。她们并没有你所拥有的内在格局,而你很可能以为她们应该也要有。论及她们的内在,便意谓置身于无声、多重、分散的接触所带来的亲密感。假使你不停地质问她们到底在想什么,她们也只能回答:什么也没想,什么都想。
因此,她们其实什么也不想要,而同时什么也都想要。总是还想要得更多,而且还想要除了独一之外的其他东西——性器官,比方说——这便是你所赐予她们、分派给她们的东西。她们的欲望总是会被曲解成永不满足的渴求,令人感到惧怕不已,贪婪到会将你一口全部吞下去。其实女人的欲望涉及完全不同的体制,更甚于任何其他事物,女人欲望的体制不仅打乱了计划的线性发展,摧毁欲望的目标——对象物,分散对单一快感的凝聚端点,还破坏了对单一论述的忠诚……
就女性欲望及女性语言所具备的多元特性而言,是否非得将之视为碎片残骸不可——来自于备受侵犯的性,遭到否定的性所残留下来的遗骸?此一问题并无简单的答案。女性的想象世界一旦遭到拒绝、排挤,女人便只能以破碎零散的方式来体验她自身的处境,女人就此被置于主流意识型态甚少构筑的边缘地带,被斥为废物或过多之物,被(男性的)「主体」用来反映自身、复制自身所用的镜子所遗弃。甚者,论及「女性特质」所应扮演的角色,还必须根据男性特质的反映/臆测(specul(ariza)tion)而定,这样一来势必无法跟女人的欲望相符,为此女人只得秘密进行,以遮遮掩掩的方式来重振她的欲望,同时内心深受罪疚感的煎熬。
但是,话说回来,假使女性想象得以自行布署,并不再被当作是残余碎屑的话,是否真的就能借此再现其自身?甚至是以独一宇宙的形式来再现其自身?女性想像能否就此脱离平面表象,进而成为具有容积的实体?不。除非它又再次被理解为视母性高于女性特质。而且
是阳具式的母性特质。看紧自身令人嫉妒的宝贵产品v。借过剩的生产能耐跟男人的尊荣相抗衡。然而,在这场权力竞赛中,女人却丧失了自身快感的独特性。女人既已封闭自己为容积(容器),就放弃了来自阴唇无缝的快感:毫无疑问地,她业已为人母,但却是处女生子为母;这便是远古以来的神话所赋予她的角色。她既已藉此获得些许的社会权力,是故也在她自己的共谋之中,被降格到性无能的境地。
因此一个女人要(再次)发现她自己,就意谓着她绝不应该顾彼失此,不应该为了另一个快感,而牺牲一个原本就属于她自己的快感,也不应该特别将她自己等同于任何一个快感,因为她的快感从来都不仅止于只有一个而已。承前所述,女人的多元快感犹如要将宇宙向漫无边界之处扩张,但仍然能维持一致性——这亦非孩童多元型态的性倒错,待阳具至尊论为之重组性感带。
女人总是维持着多数的型态,但是却也不至于分崩离析,因为在她自身之中一直都拥有者异己的特性,令她感到犹如自体快感一般熟悉。这并非意谓她为了自己而将异己特质占为己有,她也不曾将异己纳为自己的财产。对女性特质来说,所有权及财产权的观念,无疑可说完全陌生。至少就性这件事来说的确如此。但是,女性特质却不会对相近性感到陌生。一旦确立彼此具有相近性的关系,所有的身份歧视,以至所有的财产形式,都跟着化为乌有。女人的快感来得如此贴近,她既无法拥有之,也无法拥有自己。她不停地将自己跟异己做交换,却无法辨别何者是自己或何者是异己。因此,现今所有盛行的体制都将受到质疑:随着女人的快感与异己进行不间断的互通而变得愈来愈大之际,也无可救药地妨碍了体制所做的算计。
不过,为了要让女人能以女人的方式享受快感,欲达此境界,势必得善加分析她所遭受到各类型的压迫系统,此乃一道迂回而长远的路。一旦落入快感的解决方案只限于一种的误谬之中,就可能有风险,让她错过体验她的享乐所必经的社会惯例。
因为女人自传统以降便代表男人的使用价值,也就是男人之间的交换价值:换句话说,就是商品。为此,她仍然停留在物质实体的监管者角色,而其价格只能依据「各类主体」的工作及需求/欲望的标准而定:工人、商人、消费者。女人被她们的父亲、丈夫、媒人等标上以阳具中心而定的价格。为此,这就决定了她们在性交易中所具备的价值。女人,只不过是两个男人之间或多或少竞争性交易的焦点所在,连抢占大地之母的竞争也包括在内。
这样的交易客体,如何能宣称其享有快感的权利,而不将自身从既定的交易中抽离?面对在市场上的其他商品,女人此一商品,除了嫉恨之外,又能维持哪一种关系?作为物质实体,怎有办法在享受她/自身的快感之际,又不至于引起消费者因害怕丧失滋养基地而产生的焦虑?前述商品交易——就女人的欲望而言绝非「合宜」——只能是纯粹的幻影,愚行,只能被更理智的论述,更具明确价值的系统覆盖?
女人日后的发展,无论多么激进,因而也不足以解放女人的欲望。从古到今仍未出现任何一项政治理论、政治实践得以解决或充分考虑此一历史问题,即使马克思主义曾经阐述其重要性,也未能妥善解决。但是,女人并未形成严格定义下的一个阶级,此外,女人散布在各个阶级,卒令她们的政治斗争变得更加复杂,她们的需求有时也变得互相矛盾。
无奈地,女人依然陷入低度发展的处境之中,至今仍屈从于压迫她们,利用她们,将她们贬为交换媒介,对她们不利的文化之下。唯有在被虐快感的类(quasi )垄断状态,家户劳动力,再生产的领域之中,女人才呈现出高度发展的态势。难道这就是所谓奴隶的力量?甚至这也堪称不容轻忽的力量。就快感而言,主人也未必得到完善的服侍。所以,假使要将主从关系给颠倒过来,特别是在性体制中,也似乎并非值得追求的目标。
但是,假使女人想要继续保有并扩张她们的自体快感、同性欲求,那么她们公然弃绝异性欲快感之举,难道不会导致丧失原本就属于她们的权力?此举不啻正是根据女人自己的标准而打造全新的牢笼或修道院?对女人来说,采取策略罢工,跟男人分开一段时间以便学习如何捍卫她们的欲望,尤其要透过语言,借以发现其他女人的爱,同时也谢绝男人专横的拣选,以免让她们陷入敌对商品的定位之中,相互较劲,并为女人自己打造广受认可的社会地位,还得让女人赚取她们自己的生活所需,以免堕入娼妓的处境……假使女人想要逃离在交易市场上沦为普罗化的命运,终将经历上述各种重要阶段。但是,话说回来,假使女人的目标仅止于颠倒事物的秩序,甚至还以为这样做大有可为,历史势将在长此以往之后重演,又回归到同一性:亦即又回归到阳具统治。这么一来,无论女人的性、女人的想象,甚至连女人的语言也全都没有(她们的)可容身之处。
译注
i 佛洛伊德及其他许多学者的说法。
ii 经由妊娠怀子。
iii 意指女性。
iv 意指男性。
v 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