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双美目

    陈丹青有一双美目，也是一双能以艺术眼光发现美的美目。《退步集续编》里，上本书里的金刚怒目稍稍菩萨低眉，回归一个画家的面目。

    昨天实验室来了个日本的助理教授，访问一周，说了几句话，极其友善而礼貌。后来突然发现是南京大屠杀70周年的日子，心里不禁暗惊。中国人对日本，怎一个难言了得！

    晚上看书里的“五月日记”，写作者到东京和京都游玩的所见，大以为然。作者写：“我久不愿去日本，想起倭寇造的孽，心里有障碍。几次经过，成田机场转机住一夜，就走了。为什么呢，我晓得日本厉害，看了会沮丧。”但终究还是来逛了。不出所料，即便口口声声“万恶”，平静客观的记述中流露出的正是一种以前想法被验证后的沮丧。但这沮丧，竟忽而变成“感动”，以至于到了后来在京都的反认他乡是故乡了！

    不过，我也跟随作者的眼睛而自然的转变着。作者在京都甚至不愿出门，喜欢呆在那个临时旅馆的民居里——我是十分的理解，因为那样的一处幽居，也是我残存的记忆和惬意的梦想啊。且看一段：

       "迟午。幽暗。僻静。骤然从夕阳强光进到这里，瞳仁渐渐辨出幽暗的室内：席铺地，老书架，陈年的家具、镜框与书画，在看不见的内间，是张爱玲时代的隔壁的无线电，静悄悄的，听出是音量中低的莫扎特——猛然间我回到童年时代的上海、弄堂与人家：放学了，同学的家，同学的家长，一样的僻静与幽暗，一样的电灯泡，一样的旧家当，轻轻走进去，里间也开着无线电。"

　　"主人领我们走过穿廊。转瞬，幽暗换成翠绿的浓荫，是廊中杂树，树叶透下夕阳的光点。啊，一方小院子，从前上海中等之家的户庭多有这样的小院子：夹竹桃、梧桐、鸡冠花、水缸，还有去年的落叶……院中一所二层小楼便是今夜我们歇息的馆舍，老木门横向挪开。脱鞋登门望进去，更其僻静而幽暗。两进小间全部席地，有屏风，屏面画着日本画，有案几，有矮凳，席地而坐，原来案下另有放置腿脚的空间，通着电暖气。桌边沿着矮凳置有薄薄的棉被，想是冬季主客围坐闲谈，可以披盖御寒，于是想象雪后的庭院……整面及地的玻璃窗朝向庭院，浓荫下，一具瓷桌，四枚瓷凳，仿宋明而归于日本的造型，如女子腰圆。杂树遮蔽邻家，一只邻家大猫缘墙走过，也正像童年放学，邻家猫，引我们抬头看。 "

　　"迟午大静，一具西式老挂钟当当回响。"

    民国、古朴的过去似乎一直是陈丹青笔下难以割舍的怅惘，这些怅惘的描述从他的笔下飞到我的想象空间，也都是美的，但我不愿轻易做了想象的俘虏——也许真实并非如此呢。而这前现代的老式的住所，却实在打动了我，一些儿时的记忆掺杂进来助阵，让我投降了。多想在这阴翳里就那么发发呆，或者捧本书，一任光阴逝去！

    还有，羞涩的咖啡店老板弹钢琴的一段也非常传神，富士山和极简美学的联系很有趣。

    日本的文学、电影里有种异样而熟悉的东西，亲切而疏远，不知是因为同属东方文化还是什么，对我具有极大吸引力。在这个日子里，说这种话是不正确的，他们万恶而变态。但容我再说句没有正确不正确的彻彻底底的傻话：如果没有那段恩怨该多好啊。

     书中其它篇也有很多可读，除了用问答式成篇的，问题太多了，则不免有傻问题或者诱导性太明显的问题，答得再机智乖巧，也稍嫌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