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篇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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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拉多夫城》
本篇明显讽刺了官僚主义风气,主人公施马科夫很像那些有着明确抱负的部分中国年轻公务员们。就职的时候,施马科夫有明确的改革目标,厌恶官场的习气,甚至想要著书立说,但是改革阻力之大,官僚势力之强,让他一步步将自己同化为官僚,成为了自己原本最厌恶的人,竟然还赞颂起官僚主义的伟大!最后仅剩的改革,只是形式主义的,“什么都没发生,一个接一个地报销。”个人的清高难以对抗整体的迂腐,这就是苏联体制下的悲剧。
许多年轻公务员也面对这样的困境,要么同化升迁,要么遗世独立安于本位,官僚主义本身并不很悲哀,可是当官僚主义强大到可以反噬官场中的每一个个体,让像施马科夫这样的人失去了初心,放弃了理想时,这才真正感到无限悲哀。
《格拉多夫城》作者写于1927年,斯大林体制开始建立起来,普拉东诺夫在本篇中与其说是在讽刺当时的官场现状,不如说是对之后更严重的官僚主义作风的到来,做出了精准的预言。
《美好而狂暴的世界》
看了两遍才厘清剧情,故事是将背景设置于幻想的近未来,司机马尔采夫在驾驶过程中,被实验中产生的闪电击瞎双眼,被法庭宣判有罪,副驾驶“我”全程目击了整个过程,他请求再一次通过实验证明马尔采夫无罪。果然,法庭改判,马尔采夫自由了,但同时他的失明再也无法恢复了。
普拉东诺夫通过“我”这一形象表达了自己的人道主义倾向,甚至蕴含一些存在主义思想,他帮助马尔采夫不是因为双方是朋友关系,而是因为他想反抗这个“美好而狂暴的世界”,拯救那些不容于这个世界的人类。
普拉东诺夫在本篇中探讨了是选择失明的自由还是“光明”的牢狱,结尾的积极乐观可以看出作者选择了前者,自由更为重要。其实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法庭的审判不也是荒诞的吗?为什么对实验的公司不进行追责呢?纠结于马尔采夫到底瞎没瞎,是无意义的,普拉东诺夫进行了深层次的思考,同样还讽刺了未来所谓“乌托邦”的现代法律体系。
《弗罗》
这篇是个爱情故事,男主角菲奥德尔却从头至尾未曾出现,女主角弗罗娜就被抛弃了,但是她的纯真让她相信了菲奥德尔的借口,微笑的等待着菲奥德尔的到来。
表面上这是一个简单的故事,但是弗罗娜在她父亲那里得知菲奥德尔飞往中国的理由是为了完成共产主义理想时,让我不禁考虑本篇是否有对意识形态洗脑的讽刺,弗罗娜即便天真,但是菲奥德尔无故离开,连一句埋怨也没有吗?她相信共产主义,而且坚定地认为共产主义不久之后就能实现。小说或许以此讽刺长时间的意识形态控制泯灭了人性,杀灭个体情感在社会中存在的可能。
《七月的雷雨》
和之前作品风格差异很大,创作于1938年,不注意作品中的外国人名还以为是个中国作品,汪曾祺和沈从文的既视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作品中的意境产生的感觉。儿童的视角写就的故事,逃不了纯真与童趣,也将主要思想着重放在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上,娜塔莎对雷雨态度的转变,表达了人类对自然的敬畏感和人类征服自然的必然性。
挺平庸的短篇,不喜欢。
《回归》
这部作品的角度很独特,描写二战后军官伊万诺夫战后回家的经历,他爱上了归途中的女孩玛莎,我觉得这是长时间紧张的战争生活后,伊万诺夫对孤独内心的外在排遣,他渴望着温存与关爱,玛莎满足了这种需求,当然,非常短暂,伊万诺夫和玛莎在车站相遇之后,伊万诺夫就乘车归家,盼望见到家中的妻子和孩子,可是儿子已经成了家中的主人,女儿已经劳动麻利,妻子已经有了“谢苗叔叔”,一切都变了,伊万诺夫也在第二天离开了家。
小说中感受最大的是男主人公的迷茫感以及和平生活的苦难感,妻子孩子的家庭生活虽然艰苦,但是伊万诺夫却是一个局外人,他无法再在这个不需要他的家庭里,继续感受无形的束缚了,他的离开象征着自由和重新开始,同时也伴着绝望与痛苦。
普拉东诺夫在这篇小说里,反映了战后幸存者们的迷惘和艰辛,没有一昧地赞颂幸存者的英雄主义,和平生活的美好希望,更深刻地将战后苏联的重建过程体现出来。
《第三个儿子》
关于爱的短篇,母亲的死引来六个儿子的尽孝,衬托了不止母爱,更是亲情的伟大力量,虽然全篇浸透死亡的悲凉,但是爱却让结尾父亲的欣慰温暖而明亮。
《基坑》
集子里唯一的中篇,也是个人认为最佳的作品。《基坑》将故事背景设置于农业全盘集体化如火如荼之际,充斥着消灭富农的急功近利,虽然讽刺了现实,却蕴含着丰富的寓言象征的意味。奇克林等农民们在全书中的任务是为了建造大厦而不断挖掘基坑,可是不断有人死去,连奇克林的女儿娜斯佳也在最后冻死了。
大厦象征着共产主义理想,无止境地向下挖掘基坑代表着为共产主义准备的无穷尽,那庞大的基坑更是为这个理想而牺牲的人们的坟坑,为实现理想却带来了无数不必要的伤亡,女儿娜斯佳的死,象征社会主义一代人的死去,唯一的希望破灭了,书中是这么说的:“如果孩子的感觉和确切的印象中没有共产主义,那么我不知道现在这世界上哪儿还有共产主义?如果一个幼小的、忠诚的、将真理看做欢乐和运动的孩子死了,那么生命的意义和整个世界来里的真理对他又有什么用处呢?”从哲学层面,宣布共产主义的绝望,流露出强烈的悲观主义和焦虑情绪。
可是这种担忧是苏联当局所不容的,农业集体化不能质疑,苏联问题不能反映,共产主义理想不能悲观,富农阶层应该消灭,普拉东诺夫几近被封杀,这部作品也是到很久之后才解禁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