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罪孽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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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数国家回忆战争都有耻辱感,不论是侵略方还是被侵略方。这类集体回忆让无数人痛彻心扉,而其中的“痛”属于“罪”感还是“耻”感就有待商榷了。
德国,这个曾以自己为“轴心”的国家,为历史包袱所累,一直对其身份的定位踯躅纠结。比如说,是跟着盟友出兵海湾战争还是站稳和平立场就是个现实问题。作为旁观者甚至特别能理解他们战败后乃至统一后那种四分五裂的情绪。君特・格拉斯曾说:“有了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惨痛回忆,德国就应该永远分裂”,甚至当年的西占区迫不及待的和苏占区撇清,这样仿佛历史罪恶就与己无关……但是,至少他们坦然面对,公开认错,维利•勃兰特在华沙犹太区的一跪表明了从此和邪恶世界的斩断;而同为侵略者的日本却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奥斯卡•马策拉特”,那个拒绝长大的人。
单看日本民族的审美倾向于“物哀”、“侘寂”就能看到蛛丝马迹,这里面有近乎自怜的态度。本身就不愿意正视历史,承认罪行,外加上是唯一遭受过原爆的国家,所以尤其强调受害者身份,进而淡化施害者身份。诚然,从某一角度来说原子弹缩短了战争进程,拯救了他国无数生命,但是对于核毁灭的广岛长崎乃至整个日本来说,这种战争耻辱加剧了极端民族主义的身份认同。
把太平洋战争欲盖弥彰地称之为“大东亚战争”;战时驾着人体鱼雷、樱花战机的自杀式士兵们变身为和平为理想为国捐躯的英雄;中曾根康弘们呼喊着和平的口号参拜靖国神社;甚至昭和天皇裕仁从未受过审判和问责……这使得日本“不负责任的体制”以变换无穷形式而延续至今。
虽然对于发动侵略战争和大屠杀,日本当局一直躲躲闪闪、缄口不语或者避重就轻,但是一个参加过侵华战争的老兵在电视访谈节目上说漏了嘴,他之所以杀起中国人来能丝毫没有良心不安,只因为他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这让我们想起残忍的恒河猴实验的始作俑者哈利•哈洛说的一句话:“我鄙视猫、讨厌狗,更别说是猴子了,我对这些实验动物毫无感情。”这种情感大约就是当年制造屠杀的恶人们的心态。当整个时代价值观被民族社会主义或者反犹主义或者军国主义或者帝国主义绑架的时候,这个时代就是“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了。
为什么要有大审判?是因为我们要用理智来彻底斩断邪恶的过去,从而净化整个民族的灵魂;要用正确的忏悔来树立正确的历史观。无论是“纳粹主义是针对苏联暴政的防御性姿态”还是“日本发起战争是为了亚洲免遭英美苏的蚕食”这样一些可笑的伪观点,还是争论大屠杀中是迫害共产主义者、迫害犹太人和迫害吉普赛人哪个更重要。当审判过去变得官僚迂腐甚至居心叵测,我们谈论美好的世界和平都将是一句空话。
正义审判是痛苦的,无论是官方发起还是在个人内心,每一位经历过那些战争的士兵都芒刺在背吧。有个德国老头儿在孩子们问起第三帝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突然情绪崩溃,放声大哭:“我们都有罪!我们看到墙上‘宰了犹太人’的标语,却袖手旁观什么也没做,我们都有罪。”;日本历史教授家永三郎说:“教室成了离经叛道的地方,我们身居其中,不得不践踏自己的原则。我很惭愧,没有拒绝讲授国家倡导的历史观。我将一辈子因此蒙羞。”长崎市长本岛在新闻发布会上说:“我并不是说只有天皇对战争负有责任,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很多人都有责任。我真心觉得,目前的政治状态是不正常的。”(一个月后他被右翼极端分子射穿背部)
但是,这根芒刺在繁荣经济,无暇顾及历史的当下;在高楼鳞次栉比,霓虹万丈光芒的世界里;在我们集体得了健忘症,高歌猛进追赶财富的脚步声中已经柔软如稻草,失去了让身体和精神警醒的作用。前人两手一摊,后人充耳不闻。上一代和下一代人的联结;世纪与世纪的联结;生者与死者的联结……我们靠什么载体?这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