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煤气灯在哪里？

这本书是推广此书的编辑老师寄给我的赠书，我看完后觉得跟自己的想象有些距离，在我的评分体系里顶多只能值两星，但考虑到是赠书，我跟编辑老师沟通后给此书打了三星，而且在短评里尽量不揪着作者的问题，将话说的委婉一些。但之后赠我书的编辑老师给我发了一封咄咄逼人的私信将我拉黑了，她认为我并没有理解此书，反女权主义，并恶意攻击《82年生的金智英》，鉴于我出于好意写的短评可能引起如此大的误会，我在此写一篇书评解释一下我的观点，虽然我觉得这本书并不值得写书评。

一本书无论以什么为内容，最重要的是能自圆其说，逻辑顺畅，其次是遣词造句，语言优美，再次在各自的领域是否达到了标准，比如科普书是否通俗易懂，侦探小说是否架构合理，最后我们再讨论此书是否达到了优质乃至经典。而这本《煤气灯效应》在第一步上就栽了跟头，即不能自圆其说。这几年关于人际关系中的情感勒索的书籍出了不少，但主要集中在讨论原生家庭方面，其中不乏翘楚，而本书的作者显然野心更大，她将情感勒索的概念扩充到亲密关系、职场乃至一切人际关系，甚至你心里的任何小疙瘩都可以用“煤气灯操控”来解释，但作者本人显然没有像建立物理大一统理论一样建立一个人际关系大一统理论的能力，以至于大部分内容都像胡说八道。且不论人际互动是否能用唯一的理论来解释，当我看到作者将约会迟到和开会迟到混为一谈时，我已经觉得作者胡说八道的有些过了。

这本书从分类上讲，应该算是自助类书籍，自助类书籍主要分为三种：一是灵修类，主要依托于东方宗教，夹杂些基督教和现代科学发现，虽不免扯淡，但写得好也能抚慰人心，比方畅销书《与神对话》就是这一类；一是励志类，主要由成功人士撰写，虽然也难免扯淡吹牛，但写得好会有实打实的人生经验，看完让人有茅塞顿开之感；三是实际解决问题类，主要分为：1)实务操作类，比方学习、职场、读书小窍门，很多此类小书写的实用又有启发；2）人际关系类，主要集中在亲子、夫妻关系，这是长盛不衰的题材，3）生活方法类，比方便秘吃啥，长斑抹啥，咋让孩子早早睡觉，还有美国人专门写过怎么科学地给孩子把尿，五花八门无奇不有，大概都可以作为人类学研究题材。那这本《煤气灯效应》算哪一类呢？毫不客气地说，这本书属于披着励志类的皮，用着灵修类的话术，最后给出些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的所谓实际操作办法，总而言之属于忽悠人的那一类。既然本书如此之不靠谱为何还有读者呢？一方面我们可以感慨现代营销手段之高超，另一方面也要看到作者抓住了人类的一个共通心理：这不是我的错，这都是你们的错。心理治疗的第一步往往是帮助患者明白这不是他们的错，先卸下担子，再直面生活，但如果你把这种观念当成一切问题的解药，最后不会解决任何实际问题，甚至会对这种逃避式、推卸责任式的方法上瘾，这是不是也算是作者对于读者的煤气灯操控呢？

接下来我谈谈这本书的作者是如何搭女权主义的顺风车赚钱的。作者开宗明义地讲此书面向的主要读者是女性，虽然她一再强调所谓“煤气灯操控”存在于一切人际关系中，但基本上所有故事都是围绕女性展开的。另一方面她不断强调“煤气灯操控”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但她一直站在自认受害者——或者说顾客——的角度，不断简化问题，将所有问题推到对方身上去，而她的这些故事都来自于她开设的付费咨询项目。美国人商业精神之浓重世界罕见，为了卖东西他们发明了圣诞节、母亲节，任何新兴的思想、主义都能被迅速商业化，现代性X学刚兴起，美国就开始卖奥跟能量器，据说能接受宇宙能量，提升性X能X力，据说网上现在还有卖的，莫扎特效应也是商人根据报纸上一则短新闻炮制出来的赚钱点子，而伴随女权主义运动，各种浑水摸鱼的婚姻、两性、性X生X活收费咨询项目如雨后春笋般兴起，结合美国的反智传统，有些比我国的气X功X大X师还让人匪夷所思，我不否认一部分机构也许确实治愈了生活陷入危机的人，但本书作者赚钱目的简直丝毫不加掩饰。对这类人我的态度跟对街头算命的是一样的，赚钱吃饭天经地义，稍微胡说八道两句皆大欢喜也算各取所需，如果抓着破产或走投无路的人孤注一掷的心理，不去指点人家找正经门路，还要搜刮走人家最后的救命钱，我是抱鄙视态度的。虽然这也不犯法，但看到这样的人被雷劈也没什么不好。

医院精神科的患者主要集中在两类人，成年女性和小男孩，这跟激素有一定的关系，有些成年女性血清素水平低，在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里容易陷入低自我认识，一些抗抑郁药物的原理就在于提升血清素，而一部分小男孩大脑发育不完全，自控力差，不容易适应学校生活，多动症治疗药物的原理也在于提升专注力，但这两种药物都带有上瘾性。多动症在美国进入精神疾病手册是很多家长团体进行社会运动的结果，这一方面解决了一些家庭的困扰，另一方面制造出了更多的病人，同时产生了大量浑水摸鱼的生意人，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我说不上来。但我们这个社会确实不鼓励任何委屈和痛苦，我们希望一切问题都能有便捷简单的解药，比方吃了就会快乐的药丸，比方你开会迟到了，被领导批评后心里不爽，立刻有人告诉你你被领导PUA了，你一点儿错都没有，这一切都指向《美丽新世界》式的反乌托邦前景。卧轨自杀的安娜卡列宁娜，思考生存还是死亡的哈姆雷特，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那些思考上帝和人生意义的主人公，灵欲交战的包法利夫人，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在我们这个时代就像个傻子，但我们都承认他们是人，真正的人。在快乐和刺激来得越来越容易的时候，我们还要不要继续做人呢？这是值得每个人深思的。

最后我声明一下，我不是反女权主义者。女权主义是一系列思想、运动、观念乃至生意的集合体，里面不乏糟粕，女权主义从诞生起内部就一直存在分裂和对立，比方波伏娃写了女权主义的开山作《第二性》，但同时她是个炼铜合法化鼓吹者，这是不是意味着女权主义者都是鲍欲明的支持者呢？首先声明，我不是。就像纳粹的全称是国家设绘主意宫党，难道同样提倡设绘住疑的马克思就得被否定吗？就像我们无法否定马克思的伟大，我们同样无法否定女权主义在人类思想史上的地位，可这不意味着全盘接受。至于《82年的金智英》，我对此书的诟病主要出于文学角度，此书首先是一本小说，不是社会调查，也不是纪实作品，更不是解构非常严肃的剖析社会的社科书籍，她确实抓住了社会热点，营造了一种人人都是金智英的气氛，得到了读者的同理心，但同时金智英却并不存在，在表现人性和人物的塑造上这本书非常的苍白。预设的立场和观点并不意味着小说一定会失败，反观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作者同情知识分子的立场非常明显，全书也有种金智英的写法，好像整个俄罗斯就剩下了那么几个人，所有故事围绕他们展开，但作品洋溢着生命力和俄罗斯文学的深厚积淀，作者笔力雄浑，人物丰满，即便你不赞成作者的立场，依旧能从中看到人性，金智英的苍白和肤浅正在于只有立场和观点，没有人性和灵魂，但作为一部畅销书她是成功的，在同类书籍里她的构思和写法是最好的，但卖得最好的不等于是写的最好的，更不等于完美无缺。

伴随着互联网的兴起，意见的进一步撕裂越发明显，有些人觉得这是人类药丸的节奏，但我觉得不尽然，互联网只是让人性以一种更直观的方式表露了出来，比方人都是好逸恶劳的，人都不是不爱听反对意见的，人都觉得这是他的错，不是我的错，而任何直接指出人性的方式都会激发人的恼羞成怒。我想这也是那些经典作品的意义所在，他们比这些迎合顾客的扯淡类书籍更深入地讨论了人是什么，当你怒不可遏地觉得他错了我对了时，不妨先停下来想想是谁把这个观念放在了你的脑子里，你又为何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预设观念，也许真正能对我们自己进行煤气灯操控的人只有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