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星|《东言西语》:有趣的方言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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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酷的事实是:穿越到清朝当格格、贝勒、贵妃,勉强能够圆梦;穿越回元明,古人多半会觉得你口音怪异,但还能大致听懂;穿越到唐朝以前就比较惨了——运气好点会被当作东国来客,由鸿胪寺接待后送去学习汉语,运气差的,也许会被当作外国奸细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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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据中外方言的演变,有许多有趣的知识点。另外这个题材的书相对比较少见。
后面3章相对来说跟方言的关系不大,但是前面两章就值4.5星。
读后以为作者是专业研究语言学的,看卖书网站的介绍,应该不是。
全书主要内容跟语音有关,应该配音频来解说,实际没有,可以搜到作者在一席的一个相关演讲。
书中一些有趣的观点与信息:
1:小儿锦也称小儿经,大体上就是用阿拉伯字母拼写的西北地区回族人说的汉语;
2:东干文实质上就是一种用西里尔字母书写的汉语;
3:在新疆和田地区一个叫艾努人的维吾尔人支系中,就有一种堪称登峰造极的替换式隐语。他们的语法遵循维吾尔语的框架,但几乎所有的实词都采用波斯语的说法,一般的维吾尔人闻之如听天书;
4:虽然现今闽南本土n、l完全混乱,但是早先迁出的潮州话、海南话逃过了这一劫,它们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区分这两个声母;
5:在部分城市卷舌音的消亡甚至是一个仍在进行中的过程。无锡、南京的老人说话往往还有卷舌音,但是两座城市中年轻人的卷舌音已经接近消失;
6:实际上,即便满人不入关,北京话也不会与现在的版本有太大区别。
总体评价4.5星,不错。
以下是书中一些内容的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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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 如果你穿越到了古代,要怎么做才能听懂古人说的话
残酷的事实是:穿越到清朝当格格、贝勒、贵妃,勉强能够圆梦;穿越回元明,古人多半会觉得你口音怪异,但还能大致听懂;穿越到唐朝以前就比较惨了——运气好点会被当作东国来客,由鸿胪寺接待后送去学习汉语,运气差的,也许会被当作外国奸细处理。
◆◆ 普通话与拼音
而民国初年制定官方语时确有争议,只是和北京话竞争的并不是广东话四川话陕西话之类的其他地方方言,而是人造的老国音。
到了明朝,官话已经形成了南北两支。北支官话的通行范围覆盖今天的华北大部,而南支官话主要分布在长江流域。两者虽有差别,但在今天学者看来实质上都属于北方方言,交流障碍不大。
标准汉语的演变
◆ 从南系官话到普通话:国语是如何统一的
传统上中国人向来尊奉中原地区的方言,所以中原地区的方言也就一次次地对其他地区的方言进行洗刷。在不少方言现今的读法中还能看出这种历朝历代标准音留下的痕迹,如上海话“行”在“行李”中读ghan,在“行动”中读yin,后者即受到近古标准音的影响。
明朝西方传教士观察,只有读书人和上流社会使用官话,北系的群众基础远远好于实际使用范围限于南京附近的南系官话,如此看来南系官话覆灭似乎是顺理成章了。
北京地区的读书人甚至搞出了一种叫北京读书音的玩意儿,只用于读书。这种北京读书音在入声方面极力向南系官话靠拢,入声字被读出似去声的短促独立声调,以供分辨平仄。
但民国常用的拼音方案如威妥玛、邮政式、注音字母乃至国语罗马字则均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被汉语拼音所取代,今天在中国大陆已经少有人使用了。
◆ 汉字能简化为拼音文字吗
不过,现代人的难题早已在历史上就有了解决方法,用不同的拼音文字来书写汉语早已有之,它们也都有不错的使用效果。现今最早用大段拼音文字记录的汉语可能当属唐朝时吐蕃汉人用藏文拼写的汉语。
小儿锦也称小儿经,大体上就是用阿拉伯字母拼写的当地汉语。由于地域和个人差异,拼写法上往往也稍有不同。阿拉伯字母本身在表示声调方面乏善可陈,小儿锦也不区分声调,幸好西北陕甘地区的汉语声调体系本就相当简单,并未造成严重不便。
东干人中的绝大多数都不通汉字。在20世纪初,苏联为他们创制了用西里尔字母拼写的东干文——实质上就是一种用西里尔字母书写的汉语。
◆ 汉语拼音为什么和英语读音对不上号
大量在非官话地区活动的传教士也设计出种种方言拼音,特别在闽语区,传教士设计的福州话平话字和闽南白话字流行甚广,并被用作在当地办学的教学工具。
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还有厦门大学的英文名如此奇特的原因正是因为他们都采用了邮政式拼写,其中Tsinghua为老官话拼写的清华,Amoy为闽南语的厦门。
而Peking就更加特殊,它并非老官话中北京的读音,也不是方言音,而是北京的外语惯用名——依照邮政式拼音的规则,对有惯用名的城市,邮政式拼写继续沿用已有的外语惯用名。
◆ 滦平人说普通话比北京人更标准
全国普通话排行榜
最突出的例子是意大利语的情况。现代的标准意大利语和但丁在13世纪使用的佛罗伦萨方言无大差别,而佛罗伦萨方言却在七百年间发生了不少变化。
与意大利语的情况不同,巴黎方言在法语中的地位极其强势,结果就是在巴黎人口音走偏一百年后,标准法语竟不得不承认既成事实,近年出版的许多法语字典都开始按照当代巴黎人的读音来标音。
台湾地区较重视字音的渊源,故音多来自北京读书音,而大陆重视字音通俗化,偏重北京普罗大众的口音。当然也有部分反例,如台湾地区读“和”为“汗”就是一种非常乡土的读法。
经历过明朝初年大移民的西南地区居民,普遍采用了当时的标准音南系官话作为交流工具,形成了覆盖数个省区的巨大标准语区。
早期来滦平的移民以王公大臣和八旗军人为主,通行北京官话,因此该地方言形成过程中既无土著语言的传承,又少受到北京土语的影响,语音比较纯正。
滦平方言之于普通话,正如17—18世纪的魁北克法语之于标准法语,只是滦平方言更加年轻,还未有时间发生漂变。
◆ “台湾腔”是怎么出现的
在国民党的推广下,台湾本地人极力模仿外省人的台北“国语”。但本地人的方言底子使得模仿结果除了鼻音较轻外还会保留一些闽南话的特征,如翘舌音的缺失,轻声的匮乏等等。
另外,闽南语对语气词的出现频率远远高于大陆的普通话,这使得台湾人的语气比大陆人要亲和得多。
◆ 真有可以作为军事密码的语言吗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也确实有过一种语言因为其难懂,起到了为通信加密的作用,这种语言就是美国新墨西哥州土著居民纳瓦霍人的语言纳瓦霍语。
“二战”开始时,外族人懂得纳瓦霍语的据统计甚至不超过30人。美国的敌国德国和日本几乎可以肯定无人能懂纳瓦霍语。但能说温州话的人要多得多,能听懂的就更不可计数了,1931年全温州地区人口即有255万。
从语言学本身特征来看,温州话的“难懂”和纳瓦霍语也不在一个层次上。纳瓦霍语语法相当复杂,其句法以动词为核心,通过在动词词根上附加各种各样的词缀来表示英语等语言中需要不同词类如形容词、代词等才能表示的含义。
◆ 中国历史上的“黑话”,与电视剧中的可不一样
当然也有例外存在。在新疆和田地区一个叫艾努人的维吾尔人支系中,就有一种堪称登峰造极的替换式隐语。他们的语法遵循维吾尔语的框架,但几乎所有的实词都采用波斯语的说法,一般的维吾尔人闻之如听天书。
反切语的破解难度很大,对于没有学习过的人来说,就算一字不落地听也很难掌握其奥妙。而对于熟悉的人来说,无论听还是说都可以进行高速交流。因此,反切语才是旧时中国切口中最普遍通行、用处最广的一种,是中国隐语的集大成者。
◆◆ 方言与古汉语
根据语言学家郑张尚芳的解释,无论是《维甲令》中的怪词,还是今天江浙的各种怪异地名,实际上都可以在泰语等侗台语言中找到根源,如“须虑”为船,与泰语的船/rɯa/相合;而姑苏则含有令人称心的意思。
这种局面继续下去的话,今天吴语就会当仁不让地可称是保留了最多古汉语语音的汉语方言,北方人更无从嘲笑江南人分不清前后鼻音了。只是在这关键时刻,吴语区一直以来的文化中心苏州发生了重大变化。
◆ 上海话是怎么取得江南地区的霸主地位的
上海开埠早期租界内有大量闽粤移民,【太平天国期间】大批迁来的江浙移民不但重新巩固了上海当地的吴语,同时让本就有一定经济基础的上海得到迅速发展。上海取代了苏州和杭州,成为了江南地区的经济中心,很快,上海的商贸就超过了千年商都广州。
但是到了20世纪初期,上海话中出现了两派并行的状况,一些人读近苏州的oe,一些人仍然读上海本来的e,两派人互相说对方上海话不地道,带有“浦东腔”或“苏州腔”。如今经过百余年的演变,oe派已经大获全胜,市区居民的上海话已经极少有e的读法了。
◆ 粤语真的是古汉语的“活化石”吗
韵母虽然演变幅度较大,但是很多情况下押韵情况仍然比官话保留得好得多,尤其在押入声的诗词中,如杜甫的名诗《佳人》韵脚字为谷、木、戮、肉、烛、玉、宿、哭、浊、屋、掬、竹,普通话有u、ou、yü、uo四种韵,而粤语中所有韵脚字韵母均为uk,押韵近乎完美。
粤语中保留了大量古汉语的词汇,这是事实,但是同时粤语的不少词汇来自侗台语。广州话“这”说成ni1,一般广东人会将这个意思写作“呢”。这个词在其他汉语方言中几乎找不到对应词,但是和壮语、泰语的近指代词却极为相似,可确定同源。
南迁后千年的演变也让粤语语音在很多时候并不能还原古诗的押韵情况。如家喻户晓《锄禾》诗中韵脚字是午、土、苦,中古汉语三字韵母都是uo,普通话三字韵母皆变成了u,但粤语三个字分别读ng、tou、fu,完全不押韵。
◆ 为何唯独粤语能与普通话分庭抗礼
香港输出的电影、电视节目影响力非常大,几十年间,澳门本地的香山粤语被洗成了广州粤语,广东省内粤语区的群众也普遍通过电视学会了广州腔,甚至于客家、潮汕等地不少年轻人也学会了粤语,粤语在岭南的通达范围大大扩张,最终成为了在中国影响力仅次于国语的语言。
◆ “蓝瘦,香菇”真的是南宁口音吗
因此,可算作南宁话的汉语方言竟有平话、官话和粤语三类,对于一座规模不算大的城市而言,这是相当惊人的。
但是大多数壮语方言能够区分n、l。因此,说出“蓝瘦,香菇”的人最可能是来自广西北部,不太能区分n、l的壮族人。他们既受到了北部壮语没有送气音的影响,说汉语时又带上了当地汉语n、l不分的特征。
◆ 福建话不是中原古汉语孑遗
自郑芝龙以降,闽南人大举迁入一海之隔的台湾岛,今天台湾绝大部分汉族居民均为闽南后裔。所谓台语也就是闽南话,并且由于离开本土时间短,它和闽南原乡语言的差别要远远小于粤琼闽语和泉漳闽南话的差别。
福建各地方言确实保留了一些地地道道的古汉语说法,如普遍将锅称作“鼎”,筷子称作“箸”等,甚至有些闽南话表示应答还用“诺”,古雅得让人惊诧。
虽然现今闽南本土n、l完全混乱,但是早先迁出的潮州话、海南话逃过了这一劫,它们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区分这两个声母。福州话n、l混淆更是近几十年的事,至今不少福州老人都可以完整地区分这两个声母。
◆ 卷舌音是受胡人影响产生的吗
并不是所有北方人都惯于发卷舌音。在东北最大的城市沈阳,人们就只能发出平舌音,没有卷舌音。山西中北部从太原一直到大同的大片区域语音都是不分平卷舌的。
在部分城市卷舌音的消亡甚至是一个仍在进行中的过程。无锡、南京的老人说话往往还有卷舌音,但是两座城市中年轻人的卷舌音已经接近消失。
更加重要的是中国历史上的北方民族语言多数并不具备卷舌音,无论是突厥语、蒙古语还是满语,都是本来没有卷舌音的语言。
撒拉语里面带卷舌音的词几乎都是从当地汉语借用的借词,如尺子、桌子之类。而满语为了方便记录汉语中的卷舌音甚至特别创制了几个字母——在满语本族词汇里,这几个字母从来不会出现。
南北朝是北族首次控制中国北方地区的时期,饶是如此,他们对中国南方仍然无力控制。在这个时候南方的汉语中就有卷舌音,可见卷舌音是汉语自身演变的产物,与所谓的胡人没有关系。
更为奇特的是,西北腹地的银川,由于明初卫所建置的影响,平卷分布竟然也和南京类似。尽管银川人的生活方式已经几近完全西北化,他们口中的卷舌音却仍然能够追溯回600年前的江南乡音。
◆ 北京话是满人从东北带过来的吗
实际上,东北话反过来是北京话的直系后代——现代绝大部分东北地区的居民是闯关东的山东、河北移民后代,就算是东北地区的满族也多为从北京回迁祖地的移民后代。
实际上,即便满人不入关,北京话也不会与现在的版本有太大区别。明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北京人徐孝编写过专门描写当时北京话的韵表《重订司马温公等韵图经》,详细反映了明朝后期北京话的特点。根据这本书反映出的语音,明后期的北京话和今天已相当接近。
◆◆ 语言与文化
◆ 消失在走廊两侧的世界
而纳西人对汉族移民同样影响甚深:丽江本地汉语是中国唯一完全丧失了鼻音尾的汉语方言,和带有纳西口音的汉语极为相似。
◆◆ 异域与新知
通过语言鉴别敌我不光是吉尔吉斯人的专利,20世纪40年代的台湾人鉴别敌我更加简单。据亲历“二二八”事件的时任报社记者黄铭先生回忆,“二二八”事件中台湾本省暴徒揪出外省人的方法粗暴而直接:用闽南语问话就行。
【辛亥革命武昌起义】革命军士兵万业才回忆,旗兵有的被捉后不讲话,有的学湖北腔以期糊弄过关。革命党遂在城门设卡令念“六百六十六”。武昌方言六读lou,旗人说六的语音多少与武昌汉人有异,因此被识破者甚众。
苏州人把苏州八门之一的葑门读作“夫门”,北京人则把大栅栏说成“大shi烂儿”,上海有人把龙华说成“龙花”,广州人把流花读成“流化”,香港人把大屿山读为“大余山”;英语地名Woolfardisworthy当地人读Woolsery,此类地名中的陷阱外地人要想避开近乎天方夜谭。
◆ 从野鸡到凤凰:法语的“黑历史”
普通话是“满大人话”其实是无稽之谈,但是法语倒真真正正是被“胡人”学乱了套。
法国人给法语整容的招数和中国人在白话文里硬塞文言的附庸风雅之举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拉丁语的frigidum(冷)在法语中本已野化为froid,但是法国人重新弄出了个frigide,用来表示“非常冷”。
◆ 口音阶级论
但是20世纪80年代以后,英美却出现了一个稀奇的变化——原本高高在上被众人模仿的上流社会人士开始模仿平民口音。
20世纪后期,波士顿婆罗门口音遭遇了一场大危机,越来越不受欢迎了。不但一般的波士顿人变得无心模仿,不少波士顿婆罗门,尤其是有志于投身公共事务的人,反而极力避免被人听出自己的身份。据相关部门粗略估计,今天仍有这种口音的人数不到千人。
全文完
本号138个书单1198篇书评的索引(截至2020年6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