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tá vals
¡Mira que orilla tengo de jacitos!
——Pequeño Vals Vienes. Federico Gracia Lorca.
你看我有风信子的河岸
——赵振江译本
看岸上盛开的风信子啊!
——《大月亮:献给洛尔卡的华尔兹》出现的译本
看这岸边多少茉莉!
——汪天艾译本
京城霜降后,中文楼前渐变色的树很快转至全红。图书馆前,所有的乔木都开始落叶,散乱的铺在地面上或是挂在不知哪一种语言的图书馆浮雕上。如果在刮风的晚上匆匆忙忙去赶晚课,则颇有王维“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的意思,当然,前提是承认图书馆是座山。
比如每周四晚上去蹭一节西方哲学史,听一位知识与体重并茂的中年男教授声情并茂的从亚里士多德说到毕达哥拉斯,时不时穿插斯宾诺莎的上帝与勾股定理的百牛献祭以及天南海北无所不及的侃大山,周四的晚上也便不觉得无聊。
“为什么有外国语言文学。”自然,和平常一样,无人接盘,他便自己侃侃。
“你们自己学母语的时候,看的就是短文,这就是最简单的文学。语言是依附于文学的,你们学语言的,到最后都绕不开文学。”
十月一号去798看了萨尔瓦多达利的画展,说真的,展览后让我真正念念不忘的是Pequeño vals vienés,是西语女歌手清澈目光中爆发的嘶吼,¡Te quiero!连续的弹舌音中,有华尔兹的律动感。而中文译本中重叠的“我爱你”或“我的爱”,虽具备相同的含义,却没有能复原出相似的音韵。以及Jacitos,雅辛托斯,被阿波罗爱上的短命少年,倒映着诗人自己的灵魂。河岸边盛放的风信子花,同性恋者敏感的内心,诗人俊俏的面庞与才华,以及对生命无常的悲哀,都浓缩在Jacintos,一个小小的名词中。不论是英语中的“hyacinth”或者“风信子”这样一个词能表述的,即使加上注释,也挽救不了无可避免句子染上的苍白。
说到底,只因为我们说着不同的语言,因此,我们的文学无法完全共通。一个著名的概念是,文学即人学。人学的一切,人的存在本质与发展,都以语言的载体呈现在文学中。我想说文学其实是一个既包容又狭隘的概念。而翻译的存在,进一步放大了文学的包容性,即便完全不能读懂一门语言,在翻译的转述之下,也有机会去阅读和体验。但另一方面,翻译的存在更让人感受到文学独有的狭隘性,不同的语系与语族,形成的隔阂,使得翻译不得不使某些部分丢失。例如诗歌独特的音韵,在翻译时,即便再努力的去保留,打折,总是无可避免的。要怎么向不了解中国画的美感的人,去解释“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的意境,我想绝不是一句“High blows the breeze,over the mountain fliying the leaves.“可以说清楚的。中国文学里的”桃花源“与西方文学中的“伊甸园”“乌托邦”,相似,却不等同,尽管并不存在文化内涵上孰优孰劣的争议,但在彼此的文学中缺失了对方的意象,再怎样精良的翻译水准都无法真正转述。红楼梦一曲枉凝眉,在英译下也略显暗淡:“The one is a spirit flower of Fairyland; the other is a beautiful jade without a blemish.(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所幸翻译的隔阂虽然客观存在,却绝不是鸡同鸭讲的悲哀。无论是语言,文学或者文化,最终所要呈现的,其实无非是人最深层次的内心诉求,作为中国读者的我们即便无法完全理解甚至去联想jacintos复杂的文化含义,但仍然能从风信子盛放的河岸中读出诗人内心的热烈与诉求。同样的,即便英语母语者联想不出诗中有画的悠远意境,我想也可以自然的联想到秋叶在山岚中飘落的图像。毕竟,不论以哪种语言,依托哪种文化书写的文字,折射的人的诉求以及对美的感知能力,都应是相似的。而对译者而言,翻译的过程是对外语和母语的一次联通与再认识,是妊娠与分娩的集合。在转述中享受语言之间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