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卡尔式的沉思”:关于内部、语言与否认等诸多问题
“现象学即使不是从内部被它自己对时间性与主体间性构成的运动描述所否认,也是为它所折磨” ——雅克•德里达
这个故事最核心的闪光点,在于描述了一种超凡脱俗的,“对话性”的“独白”。岑托维奇不会下盲棋,也就是说他一旦脱离棋盘的实体,思维便只剩茫然,就像船只必须在无边的海上锚定出一片场所才不会失去方向。与之相对的,故事的主人公则本领通神,他能在纯粹思想过程中与自己下棋。也就是说每当自己在脑海中走出一步,他都要立刻切换成对手思维,对这步棋的走法进行分析,“揣摩”自己的意图,然后作出最有效的对付手段。首先,我们可以将此看作一种“自我怀疑”,即对自己思维的反省,因为他要超脱主体思维,不断对自我进行质询,想出破解之法。其次,这是一种对话,没错,原著中主人公说的是“我那可怕的处境迫使我至少尝试着把我自己分裂为黑方我和白方我”,这种分裂可以看作是一种结构性处理,独白某种程度上就是这样的,内心的每句话都是说给自己听。就像雅各布森所说,“对话这种典型的主体之间的现象甚至渗透到了内在语言。”
由此,我们可以发现故事中最关键的隐喻,即“象棋”和“语言”的关系。索绪尔在讲授普通语言学课程时,不止一次用棋盘来讲述语言结构和言语的关系,以及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中,全篇都笼罩在某种结构主义视角之下,似乎将棋盘比喻成一种结构性思维是理所应当的。胡塞尔在《逻辑研究》中说,“在孤独的话语中,我们并不需要真正的语词,而只需要表象的语词就够了”,正如岑托维奇依赖真正的“语词”而不会下盲棋,处于内部经验的绝对孤独的主人公则只需要幻想,甚至这些语词不具备意指作用,不存在传诉,因为在后面的叙述中我们看到,他头脑中分裂的黑白双方甚至可以互通有无,白棋刚一落子,黑棋就追上来,似乎提前于白棋就以想到它的走法,这种训练最后愈发趋近于癫狂,由同一主体分裂出的二者失控般下得越来越快,连理智都追不上。
主人公被迫在脑海中进行对话独白,当然是因为禁闭。他说,“我老是一个劲地望着同一面墙上的同一张糊墙纸,我盯着它看的时间如此之长,以致糊墙纸上那种锯齿形图案的每一根线条都像用雕刻刀深深地刻在我大脑最深的褶纹里。”这里,我们可以看成是主体对客体的吸纳,本来是他异之物,因为经年累月的意向性行为(反复充实的切中),“差异”以一种恐怖的方式与主体合并,成为了“同一”。也就是说,在禁闭中,主体会以本能般地方式将场所转换为绝对内部,那么解脱之道便是,制造差异。
当主人公得到棋谱时欣喜若狂,因为这是来自外部的思想,“我一下子有活可干了——您愿意的话,可以说这是一种没有意义、没有目的的活儿,它把我身边的一片虚无消灭干净”。海德格尔认为,“否定性”始终蕴含于存在进程之中,也就是说,正是对他者的抗拒与意识的龃龉,这些事物让我们感到存在,而不至于发疯。
因此他构造了幻想的他者来与自己对弈,在思维的过程中,一种延异(德里达认为人的意识对自己并非像胡塞尔认为的那样完全透明地在当下在场)造成了意识时间性的错位,正是在这些层面上他解救了自己。其实我们从小说中能看出某种现实层次的原因,那就是规避审查,因为要不断面临刑讯人员的问话,某种程度上,这就是“否定”的根源。主人公要想骗过他们,就必须先骗过自己,正是这一层对自己的否认让他有了实感,不这样做他就活不下去。
上文我们提到象棋与语言的关系,而故事的主角最后堕入一种“棋毒”的悲惨局面,正是一种能指狂欢的病态,也就是疯癫者的失语。主人公在绝对地自言自语中陷入封闭,于是任何外部语言都不能再与之交流,最后一局棋中,岑托维奇每下一步,他都立刻能想出好几种解法,棋子的落点总是不可思议地自动涌现出来,这是超出语言能力的喋喋不休,而岑托维奇则不能参与到主人公绝对内部的对话,任何暴力的介入,最终只好表现为棋局(语言能力)的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