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逼身上纹,掌声送给社会人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这书我在豆瓣只给了3/5分,主要是因为调查做完,内容还是“听说”的多,这份距离感从书头到书尾一直保持,给人一种作者没撸起裤脚子下田的既视感。当然了,这个题目本身还是有意思的,三和大神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混不好本应回乡,但为啥就是不回这个有张力的问题,也确实是非常值得讨论的。
先拎清两个概念:三和青年和三和大神,三和青年一般多少兜里还有能保证自己不工作生活3天的钱,但如果你过一天是一天,睡大街,经常没工作,甚至有这顿没下顿,已经陷入绝望的泥沼里去了,那就封神成为三和大神了。并不是所有在三和讨生活的人都是大神状态的,因为“大神”这个词儿听起来霸气,但其实这个名讳在三和却是和羞耻感挂钩的,是大家避之不及的。在三和大家也常使用“挂逼”一词,挂逼可以用来形容任何事物和状态,挂逼程度最高的就是死亡,如某某“大神”挂逼了;程度低一点的,就是有些人因为犯事被公安带走;最基本的需求满足不了,没钱吃饭、住宿,也是挂逼。不过挂逼这个词的意涵因为比较丰富,所以三和青年和三和大神都会使用,谁不使呢?三和周遭的服务业者,比如书里就提到,有个大风餐馆卖的面非常便宜,每天吃一顿就饱了,在这里吃“挂逼面”是三和青年的经常选择,但你说老板来一份挂逼面,餐厅老板会拒绝伺候你,因为人家的工作,没这么“下贱”。
当然,除了三和青年,在三和还有一类群体,“三和商业青年”,这类人群生活也和三和青年差不多,他们多在三和青年出没的地点售卖利润很薄小商品,但是因为三和青年的消费水平有限,其他外来人口也很少“光临”三和,三和商业青年看似有正经工作,但其实也是经常游离在挂逼的边缘。
书里围绕三和青年的衣食住划分出来了几个明确的篇章,住没啥新鲜的内容,无非就是单价很低,住宿条件也非常差,而且住宿时一般人是不带行李的,他们一般会单独花钱把行李寄存在另外一个地方,这个行为倒不是仅仅因为行李里的东西值钱怕偷,如果值钱他们早就给变卖了,更深层次的原因怕是心理层面的,是因为行李好像意味着南漂最后的坚持。要是没钱住到有屋檐的地方,那就要睡大街,而且哪怕是大街,也因为有更“舒适”的地点,而存在抢床位的问题,比如大酒店大饭店旁边,就是更紧俏的床位。深圳空气比较潮湿,晚上睡大街最好底下垫片纸壳子,连纸壳子都有价钱,一块钱能买一片;
食和衣好玩些,卖吃的喝的这件事情,在三和会切分成非常细致的档位,比如卖西瓜,是切好了以后按片卖,之前切完一片卖2块,但后来有商家切成更薄,卖1块钱,然后因为对三和青年来说,多一块钱就是“有钱人”啊,所以1块钱的瓜卖的就更好,这还引发了水果摊主抢客户的大战,后来在三和,水果摊贩商家就有了不成文的规定,分成两个价格:1元的和2元的;
衣的部分让人忍俊不禁,三和有个“有衣库”,售卖的是一胖一瘦俩老太太,当然他们的关系其实是竞争关系。有衣库之前卖的是新衣服,但后来因为三和青年们买不起新衣服,所以两个老太太做起了二手衣的买卖,洗好晾好了衣服鞋子就开卖,赚个中间的差价反而比进新衣服的市场开拓更大;
所以发现了么,衣食住这三方面,可以说市场都非常有弹性地对三和青年的状态进行了调整,而也正是因为有了卖一块钱的西瓜,二手成衣和胶鞋这么一个生态环境,才让三和青年仍然可以混吃等死一般地在三和生活下去。
在三和的工作是分两种的,中介介绍进了工厂,工作更长更稳定,能存一部分钱,就能跻身有钱阶级。但并不是所有的中介都是好中介,有的中介拿了身份证不给介绍工作,或者被骗安排了非常扯的工作;也不是所有介绍进工厂的就能通过,有的人体检不达标就会被退回来;当然就算进了厂子开始工作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有不少三和打工人嫌自己的身份是临时工,觉得工钱被中介克扣了,认为不公平就不做了,还有人干脆是嫌弃流水线的工作机械无聊,做几天也从工厂里溜出来寻觅自由的空气了。
没稳定工作怎么办?幸好深圳这个经济快速发展的地方,还有日结的工作,比如保安、比如快递装箱,等等。而这些日结工作是理解三和青年和社会生态的关键环节。
对招工企业而言,日结降低了管理、薪酬、社保等用工成本,创设了灵活的用工机制;就中介而言,日结保证了一支有着经常性求职需求的劳动力队伍的存在,为其创利提供了无尽的来源;就三和青年而言,日结既为其生存提供了基本保障,也为其在时间分配、岗位选择上提供了更大的自由空间。
当然,这是日结的“正面”,日结的“反面”伴随而来——对招工企业而言,巧立名目克扣工资的行为时有发生;就中介而言,夸大招工岗位优势淡化其劣势成为常态;就三和青年而言,拈轻怕重、消极怠工,甚至拿钱跑路并不鲜见。
日结工作需要抢,抢到做一天能维持2-3天的生活,没抢到心仪工作的话,那就混——混网吧、混彩票店、混扑克摊,而后两者其实很危险,因为这种赌博,往往足以把一个还算靠谱的三和青年,直接推入三和大神的泥沼翻不了身。当然了,其实对于任何城市的任何人来说,沉迷赌博都会让人陷入绝望和苦痛,三和青年并不例外(所以这两个章节感觉只是描画三和青年的一种状态,并没真的研究出什么东西)。陷入泥潭翻不过身来的一个征兆就是,当法人以及卖手机号微信号,总之就是把自己的身份,和灰色产业挂上了钩,经常有说起来自己名下的产业上千万,但是一分钱没享到好处,被追债了却会找到自己的事情发生。
全书对我来说最亮眼的章节是“自杀”那里,说的是三和青年遇到了黑中介,然后做跳楼状博得社会关注,关注跳楼的很多是三和青年,但他们的关注更多是在看热闹。有一位年龄稍大的人说了句让人心寒的话:“就是三和的人死光了,我也只会笑哈哈的,不会伤心。”诚然,他们的状态确实很难博得他人的同情,但因为自己生存问题迫在眉睫,他们对于周围相同人群的死活也已经不再真正关注。他们也会有一些理想的讨论,甚至拿国外劳工受保护的案例做比较,但是这种讨论到最后也变成了自怨自艾-——没有能力没有资源,只能继续在这里挂逼。当然了,跳楼青年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跳楼这个事件本身就像是一场表演,跳楼青年从一开始就是想要钱又想要命,而警察帮忙解决了讨伐黑中介的问题后,这个行为就成为了一种可供复制的模板套路,在三和青年无望时予以采用效仿。可是当跳楼成为了贫乏生活中的“调剂”,当苦主成为了大家口中的“跳楼哥”,这个行为就会越发演变成一种“热闹”,而不是群体性抗争的引线。
那么三和青年为啥不回家乡?从几个典型人物里可以构建还原出他们行为背后的动机来。一类是本来怀揣奋斗的梦想,但是在这里梦想被技能的不足击碎,和上一代来深圳淘金的打工人比起来,90、00后的三和青年又受不了机械性重复的工作,于是在这里混吃等死,赚不到票子回乡又会在乡亲和父母前面丢脸,就更不能回去家乡;还有一类是在这里封神了,身份已经被卖了出去,回去是给家里添麻烦,还不如就在这里作践自己;再有一种是书里的“眼镜哥”,本来有份靠谱的工作,但是因为教育程度或者各种各样的原因,辛苦工作了很久却没有地位或者薪资待遇的提高,产生了相对剥夺感,于是干脆来到三和,在这里大家都没什么两样,无耻感的环境恰好提高了个人的存在感,乃至于令他错误地认为自己有了继续前进的“激情”。而真实的情况是,“眼镜哥”失去了奋斗目标,也失去了进步的动力。
这些种种,作者最后都做了个拔高,归因到了中国教育资源不集中、经济开发不同步导致的丧文化的产生和恶化,其实丧文化波及的,又岂止是三和这个地区的青年,曾经的中国传统,学而优则仕几乎成为了年轻一代集体竭力想要脱逃的枷锁,而三和也许只是丧文化洪流喷射涌现的第一个缝隙,整个社会看透了精英主义和社会贫富分化、选择有限的生存状态后,恐怕会更进一步地履行“丧”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