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诱惑者日记》的部分解析(待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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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说明这8部风格迥异的手稿的内容和来源,出版者维克多阿莱米塔(拉丁文的意思是胜利的隐士,意喻无论如何解读隐士所写下的文字,他都是在孤独中胜利而无法被解读穿透的)撰写了前言,并提到了这些手稿的作者A(这是一个随意的名字,以区分《非此即彼下》的作者B,即),因为A是把自己当作那意外发现手稿的人,以此来突出诗意生存的直接性,所以不会把自己置于通常带有直接沟通意味的作者这一位置上,“A没有宣称自己是作者,而只是作为出版者”(p6),出版者和文本隔着A和原作者的距离,“与这一小说毫无瓜葛的我,与原作者有两个环节之远。”(p7)但是可以确定这是一种“小说家的老伎俩”,也就是说这两个作者是同一个人乔装打扮而来的,因而会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他的文字看起来是直抒胸臆的、处于诗性的发挥之中,但是暗藏着诱人深入、又捉摸不定的反思之中,这文字的特点被订书人描述为,A和“那令人感兴趣的”理念所具有的诗性关系,说明A是直接地、诗性地把握理念,看不出作者矫揉造作的痕迹。
A把自己发现手稿的过程,比作警察进入造假者的房间,以此说明读者都是带有反思地分析出作者的思考痕迹。(p381)
笔者试图解释一下这一矛盾重重的书名《诱惑者日记》,书名中的日记,确立了这本书的主要题材,此外还有考尔德利亚写的书信。日记通常为了确保神圣性和私人性,是只能写给自己看的,其对象除了自己可能还需要上帝,然而无论是发现手稿的人,还是出版者,抑或者是约翰纳斯本人,都未说明“诱惑”意味着什么,诱惑当然涉及诱惑者以及被诱惑者,那么这是否与日记这一形式构成矛盾呢?或者是他们三位中的某一个将这日记整理起来加了一个诱惑者,那写这日记的人是想着有朝一日大白于光明之下,供人鉴赏和分析吗,到底诱惑者是谁,被诱惑者是谁。我们知道,在《附言》中,克尔凯郭尔承认了自己是所有假名作者的真实作者,《诱惑者日记》是克尔凯郭尔本人的产物,而这一诱惑被赋予了多重的暧昧性质。或许我们不得不考虑到他本人广为流长的逃婚事件,这一文本、甚至所有文本,是否是克尔凯郭尔带有诱惑性质的“暗码通讯“,如此解释,那么诱惑者是克尔凯郭尔,被诱惑者即他的未婚妻雷吉娜(Regine Olsen),考尔德利亚与约翰纳斯所发生的故事,是克尔凯郭尔想对雷吉娜的一种告白,里面揭示了他所无法言传的一切。联系一下背景,在克尔凯郭尔以假名作者发表《非此即彼》时,那时候的人们还真不知道假名作者的真实身份,但如此显目的文字,落在了雷吉娜手里,或许就成为了最直接的表白,正如开头的那几封信件一样,那么直接,以至于间接沟通的意味顿然全无,在圣徒相通中,直接沟通成为可能,正如《畏惧与颤栗》的开头,“塔克文苏佩布在其花园中借助于罂粟花果所说的东西,他儿子是明白的,但信使却不明白”。
然而我不得不指出其他可以玩味的可能,诱惑者是约翰纳斯,真的存在一个叫约翰纳斯的人,他为了出名,为了营造一个偶然遗落了手稿的环境,让手稿作者A得以发现,A被诱惑了,或者A才是诱惑者,那么出版者维克多阿莱米塔被诱惑了,又或者克尔凯郭尔才是诱惑者,我们这些不明真相的吃瓜读者是被诱惑者,被他的话语玩得团团转,就像《重复》里最后写给真正的读者,这一关于种种理念的剧场,最后没有答案,却能在读者心中自动生成疑问和对疑问的疑问,直至试着自己寻求答案,引发读者的生存式探索。正如前面提到的警察进入造假者的房间,如此反思下去,有的只是对真相的绝望,严格意义上的警察,对真相的探索这一过程是没有多少体验的,生存仅发生在此刻这一充满悖谬的瞬间…
那么回到正文,首先是考尔德丽娅给约翰纳斯的信。
可以看出她喜欢约翰纳斯是非常卑微又虔诚的,因为她认为约翰纳斯在感情上是富有的,不必考虑她也不必主动找她,当然这只是表面的现象,其实约翰纳斯表面上不产生任何行动,但他尽可能地为他们能偶遇却不证明彼此是相爱的提供着机会。
接下来是约翰纳斯写的日记。
四月四日
有着约翰纳斯与考尔德丽娅第一次相遇的情景,那时考尔德丽娅准备从马车上下来,作为优雅的女士,如何下来是一个问题,甚而对我来说是有决定性的意味,“以至于这一步成为了她整个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一步”。
“我”在凭借上帝祈祷考尔德丽娅不要跳下,并且推断出她不会看见“我”,但是这种推断是有问题的,她周围很暗,而我站在街灯之下,至少她会注意到有人是在关注着她的,即使不知是谁也会下意识地提防着。这优美可爱的小脚“看起来仿佛它在徒劳地寻找它能够搁落的地方”,但其实不是,而是呼应前面“出于对我的关心”,她应该是注意到了“我”,如果直愣愣地看着考尔德丽娅伸出小脚又停顿一下,“我”的行为就会是不雅观、迟钝的,因此她可能立马就伸出了另一只脚。小脚带给人一种渴望保护和关注的力量,因而“我”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关注她下车、露出小脚再站稳的整个过程,特别当她站定时,“我”克服了忐忑不安的心情,因而强化了这一关注过程所迸发的美感和喜欢。
现在,日记的作者“我”开始作为旁观者观察这一过程,一个突然冒出来、只露出眼睛的黑影(其实就是日记的作者“我”本人),用“侧面射过来的一瞥撞落在它的目标上”,作者假装自己是碰巧撞见了她,然而这是有预谋的、决定性的。“泛出红晕”有着两种解读,要么是她目光中愤慨和骄傲的蔑视,是被我吓住了而单纯的有所责备,要么是一种祈求、一滴泪,“我”公正地接受这两者,是因为我的目的达到了,并带着“恶意”,企图看清房子的号码,出自一个礼品货类的公开展览,承接下文她去购物的事。
原来我们早就相遇了,是在她十七岁外出购物的时候。我远远地通过一面镜子把握她的形象,至于她是否看见了这面镜子以及镜子里的“我”,其实是不得而知的。我从镜子中看她,她似乎一直是没有注意到这面镜子的,我看她的时候也是全神贯注的,没有把将这一形象编织进回忆里。“我”不去看也能记住她的形象,然而更可贵的是在我肉眼看不见她的时候,能让灵魂的眼睛看见它,就是说,即使忘记了她的形象,也能心之所往地始终和她的灵魂牵引着,这一点在后文“我”预留了她的形像却忘记了她,没看清她同行人(应该是她母亲)而能够记住她类似(p403)。
从镜子里偷看着她的外貌,“我”对她的美丽相当嫉妒,但最让我惊喜的一点是她没有订婚。她和店员说话的场景,让“我”产生怀疑,“我”害怕她有一个情人。
“我”不想知道她家住哪里,直接登门拜访是杜绝意外之喜的,但“我”知道我们会再次不期而遇,只不过这些相遇会缓慢地发酵:“不要不耐烦,不要贪婪,一切都将被慢慢享受”,接应下文“我”诱惑她去东街。
五日
“我”是在独自行走的,她其实也在独自行走,可以想象我们之间意外地独处了一瞬,而“我”之所以喜欢独自一个人晚上走在东街上,是因为这样可以和“她”偶遇。“后面跟上来的仆人”是她突然叫上来的,要那么急不仅仅因为稍有的恐惧,还有甜蜜的不安。“我”是避免和她独处的,“我”会告诫自己没有那些不好的想法,要知晓“她”此时的人物形象是严肃的,不能直接去搭讪。
耶德阿姨是“我”和她的熟人,因此“我”通过交流让她偶然知道一句关于东街的话。“我”在耶德阿姨那里做衣服,或许那无边帽就是“我”做的,通过耶德阿姨借给了她。“我”想尽办法和在东街她相遇,然而母亲让我做事,我逃避兄弟先生或者奥古斯特先生,“如果我能够先看见他们,那么他们就不会看见我了”,先看见他们就能避免和他们相遇并一起回家。
她戴着无边帽,如此匆忙或许是为了提醒“我”认出她来,或许因为她知道这无边帽与“我”有关。面纱遮住了脸的上半部,这或许是方便她的观察,透过面纱的缝隙也能观察到对方。
“我”把头倾向一侧,是为了方便透过面纱识别她眼神里的信息,然而这对双方都有着极大的不确定性。用击剑来比喻,眼睛有着渗透性和欺骗性,可以识别内容也可以伪造内容。进入状态的“第一个出击”、“第一眼识别出对方”是无法描述的瞬间,第二眼的交汇时有预谋、又迅速的“突袭”,但这并不是完全毫无预料的,在第一眼的基础上一切出击都有了预谋,但不确定性在此使得彼此的处境变得危险无比,“只是他被击中的地方完全不是他原以为会被击中的地方……”
她看上去走得很坚定、没有畏惧没有瑕疵,但是她让仆人走在离“我”更靠近的地方,让仆人护着她,没想到仆人令人感到可笑地倒下了。这时她和“我”又有了独处的机会,“我”不敢看她,灵魂上的吸引使我相信她对我很有好感。通过交谈,“我”知道她住在斯多姆街,“握手”使得她脸色变得苍白,或许是因为“我”展现出了“我”的喜欢。
四月七日
这是另一个年轻女孩的故事。
我听到了一个月会的时间和地点,但不是对我说的。我之所以会听到这条信息,首先是那富有旋律的女声非常入耳,然后是我在下楼的时候,没有装煤气灯,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听觉会更加灵敏,也更能使“我”的内心触动,让“我”变得悲观、非理性,这会是怎样的一场约会?我担心那个女孩子无法拥有令人满意的约会。
“我”提前去了展览上,并发现了那个前来赴约的年轻女孩,她的匆忙,是为了提前摆好姿态、调整好表情,这对于一个年轻无邪的少女来说是慌乱的,以至于“她就像一个癫狂者一样地处理这事”。“我”则是平静地观察着她。
这使“我”回忆起“我”第一次跑到约会地点的场景。这四个第一次,都没有直接的接触,她把自己藏着让我去等待,而这始终等待的喜悦丰富了“我”的心。平静的第三者观察相爱的人们是难以体验到他们的喜悦的,甚至会产生和两主角完全相反的情绪。比如“我”所见证的约会,几乎令人厌恶。对约会有了经验之后的人,对彼此产生感觉的瞬间是熟悉的,这在他首次约会时发生过,凭借这种经验来获得一种可以掌控局面的确定感,所以“我”知道如何让那瞬间发生,可惜相爱的人做不到。这里暗含对自己作为旁观者来看待相爱的人的批驳,相爱的人总会陷入幻觉之中,就像那击剑运动一样,充满危险的不确定性,甚至失去了安稳地去享受。
在经过五次路过后,“我”趁机会和她搭讪,并把她带入了最里面什么人都没有的房间,我可以偶然经过去那里并有权和她说一句话。她看见“我”的时候其微笑时困惑的,有着某种意义,或许是她知道我在编造一个谎言来趁机接近她,这谎言与现实的差距使她发笑。
九日
“我”在此遇见了她,这里凸显了肉眼的不可见和灵魂的可见之间的张力,当肉眼不可见时人们通常用回忆去把握形象,而灵魂总是磨灭了具体的形象,却始终等待着形象的再现,激发出心之所往的喜悦。
十一日
灵魂处于这样的矛盾之中,因为我不熟悉这样的矛盾,就像被强制拉入下水一样。与妇人的关系则是带着一种刺激,因为“我”担忧,当其关系大白于天下、被发现时会被指责。
十四日
灵魂还在牵引着我获得她的形象,因为我只知道绿色斗篷这一个线索,所以我会被经常被欺骗——所有的期待在一个搬运工身上全部泡汤。
二十日
我平静下来,开始享受昏暗而不确定但又强烈的情绪。
二十一日
“处境”是指男女双方互相接触的情景,这在社交场合与大街上是不同的。社交场合里的人都有备而来的,懂得礼节,富有教养,却缺乏“偶然事件”,大街上一切都更神秘,就像击剑运动一样,有着猜不清的意味,不知戳中了哪里,反正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地方。点明我所想要诱惑的人变少了,不必在社交场合去寻找年轻女孩,即使“那些年轻女孩比任何时候更让我欢喜,但我却没有去享受的愿望”,这种暴利就是在大街上不期而遇时猜不尽的意味。
五日
可诅咒的偶然事件是存在的,无法被必然与自由之间的牵连种排除,所以是你显示出了你自身,但这种存在从不具有特定的内容,所以我诅咒你,因为你根本不显示出你自己。这种偶然事件无法被把握,因为在它之上没有任何东西诞生出它(简直无中生有的存在),可能阻碍着我遇见她,也可能使我极意外地遇见她,所以是作为我的盟友和我的敌人的存在物。
“我”在偶然事件面前已近乎癫狂,刚开始说自己“不祈求、也不谦卑地恳求”,后来又说“给我一个意外吧”种种,刚开始说自己想要挑战偶然事件,后来又说不想通过原则或者某种品质来战胜它。总之,我想使尽一切办法来打破这宁静,发生点什么。
五月六日
在大街上很容易知道一个女孩子是否已经订婚,比如无名指上的戒指就是其识别标志,其实这和后文的女人性有关。“订了婚的人只是一种喜剧性的艰难”,可以联系一下阿多诺写的《克尔凯郭尔:审美对象的建构》:“悲剧是痛苦的矛盾,喜剧是没有痛苦的矛盾”“悲剧就是两个相爱的人彼此不理解;喜剧就是两个互相不理解的人彼此相爱”。(p18)由此可以看出订了婚的人通常很难制造神秘感,缺乏目光之间的击剑运动。通过反思构建彼此的心境、揣测彼此的意味,而没有直接去谈问,反而更能达成理解。对我来说,在通往彼此理解的途中,是夜晚和寒冬、漫长的路途和残酷的痛楚,这些并不直接表现出来,而是驻扎在生活之中,与生活相伴而行。
可能性告诉我遇见的艰难,是“悲剧性的各种艰难”,但这也使我感到有趣。相比那些总是参与娱乐活动的女孩,她有着那种独特本原,很难被我找到但却容易被灵魂识别出来。
十二日
我有伞也会这么做,这是因为我现在看到了那个年轻的女孩(考尔德丽娅)在大门口坐着躲雨。考虑到后果,利用躲雨的机会来偶遇时应该使自己足够自然,太过隐藏就会被误认为在此是为了搭讪,如果隐藏了自己就得完全平静地保持站着,内心要有虔诚,等候着那个偶然事件。向外瞧当然会被她发现,但如果她看出来“我”是在搜寻猎物,那么很可能就不会靠近来了。
她探出头来,但我不清楚她是为了看雨是不是过去,还是看有没有人能给她伞。我给了她伞,但告诫自己她不是在看有没有人能给她伞,这是一种“侮辱性的想法”。
十五日
一个女孩是一个谜,语言是具有标示性、具有内涵意义,我想解开她自身的谜,也就是用语言去说明她,然而各种答案都是暧昧地与我这一想法——解谜关联。
我第一次重见到她,是在初夏午后的阳光中,没有披上绿色的斗篷因而能看见她身上更多的美丽。舞厅要求女孩身穿舞会华衣,这丧失了我所纵情沉溺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