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纸媒,龙虾与大海都化为乌有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文/曾园
经常会读到关于纸媒衰落的言论,但往往很难看得下去,原因不在于我从事纸媒工作———我其实乐于享受观念的改变———无法消受的是这些言论中算卦的味道。
早在2002年,哈佛大学法学院教授凯斯·桑斯坦就在他的《网络共和国》一书中不含糊地预言:“未来某时,科技将能极大帮助人们过滤他们所读所看所听,我们现在习惯的报纸、杂志和广播电视多已成为过去式。”这种“过滤”今天的名字是“个性化定制”,是所谓Web2.0的一个特征。
何谓“个性化定制”?桑斯坦给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名词:“我的日报”。的确,在今天微博、微信,以及用纸媒内容赚取巨额利润的“今日头条”,都是“我的日报”。它们的内容是由用户自己定制的。经常会有上了年纪的人奇怪地问:“为什么你们都在说这个消息,为何我的微信上没有?”
“我的日报”带给我的是不祥的感觉,据说袁世凯就是读了儿子袁克定为他专门定制的“个性化”《顺天时报》,毅然称帝。
据袁世凯女儿袁静雪写的《女儿眼中另面袁世凯》(2012年出版,估计就是《文史资料选辑》里的文章《我的父亲袁世凯》),详细情况如下:“假版的《顺天时报》是大哥(袁克定)纠合一班人搞出来的。不但我父亲看的是假版,就是我们家里别人所看的,也同样都是假版。大哥使我们一家人和真实的消息隔绝开来。”
“个人定制”给用户带来的是舒适感,一个人可以只看他喜欢看的支持称帝的消息、体育、音乐和娱乐,而评论、财经完全隐形——— 比隐形更准确的说法是不存在。
表面上看,网络实现了民主———所谓众声喧哗,也实现了自由———想要什么就定制什么。而纸媒往往有一百多版,充斥着读者完全不想看的内容。这种明目张胆的不环保行径有什么用呢?
桑斯坦不这么看,民主社会的多数裁定原则赋予了人们表达意见的机会,但所谓“众声喧哗”仅仅是开始而并非完结。不同的意见要让人听到,公共论坛就是为此建立。它的目的是“为了接触、不期而遇并恼怒”,它“制造了不怎么舒服的机会”。
同样,“你可能被你讨厌的作者的文章所激怒,你甚至希望这文章不在这儿。然而你的好奇心却可能促使你去读它,尽管它不有趣,却可能让你重新思考,甚至改变观点。”
而网络技术绝不会激怒你,它的产品用户体验好到让人难以置信。你买了一本书之后,发现“买了这本书的读者也买了以下书籍”的书单非常贴合你的心意。
“人们应该置身于任何信息下,而不应事先被筛选。未经计划的、无法预测的信息接触,对于民主至关重要,即便某些主题或观点是人们从没想过,甚至令人不安的。这些主题和观点之所以重要,部分在于防止社会的四分五裂和往极端发展,因为志趣相投的人往往只喜欢和他们圈子的人交谈。”
与纸媒的枯燥相比,网络的魅力与群体极化是阴森的。也许世界上只有几百个喜欢吃头发的人,他们互相找到了,建立B B S,讨论、购买、品尝、鉴赏……这没完,接下来他们还会更紧密团结起来,互相激发,将这种毫无益处的荒唐爱好发展下去,以炫酷的形象招募新人,雇佣头发提供者,喂食特定的营养以产出特别味道的头发……
以上对某种怪异口味的联想来自芝加哥大学社会思想委员会任教的马克·里拉,他写过一篇《中国学者对西方哲人的怪异口味》,谈到他带的几个中国研究生。“他们上课认真,学习刻苦,但很少与人交流。他们身在海德公园,却没有海德公园的自由交流的风格。”
他建议学生“熟练掌握英语将使他能够与外国学者自由地交流,同时也能提升自己在国内的学术地位。”但学生不无优越感地笑了笑,说“我不敢肯定。”
这个学生(他在北京的知识圈中已经极为知名———这因为他在社会学和哲学方面的论著和译作)看中的只是芝大的学术资源,他的世界观是正确的,不容讨论的,唯一的问题只是不够完美与全面。
郭德纲在相声中也分析了这个学者的口味特点。郭德纲的朋友从天津快递来了大龙虾,怎么吃呢?侉炖。这个词的一个意思是“家乡炖法”。郭德纲爱将昂贵的龙虾做成虾酱,“抹馒头片吃”。鲍鱼呢?卤煮。
纸媒仿佛一家不一定合你口味的正规餐厅,但好的食材在此得到了应有的尊重。没有纸媒,别说龙虾酱,有可能龙虾、大海都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