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美好，又必须真实
对于特殊障碍的孩子，无论是个体，还是社会，大体上都在努力完善对他们的保护，倾注他们的关爱。但，仅仅是保护、关爱，就足够了吗？
01特殊教育从业者手记
身为特殊教育从业者的川手鹰彦，在《孩子们被隐藏的智慧》这本书里，以手记的形式，展示了他在德国特殊教育机构——阿里尔德之家（Haus Arild 官网：http://haus-arild.de/home）的工作日常，以及所思所想。
作为工作手记，书中展示了许多可供参考的治疗教育方式：重视艺术的滋养、以投接木棒活动锻炼孩子们的身体以及规则、距离意识……最特别的是，川手鹰彦对于言语疗法的介绍。
川手鹰彦本人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语言能力者，出生于东京的他，在十几岁时前往美国求学，研究基督教伦理和尼采，二十多岁时，又抵达欧洲，长期定居瑞士，又在德语使用国活动，后来，因为痴迷印度尼西亚巴厘岛文化，还特意学习了当地的语言，母语日语所写的文章也被夸赞为“行云流水般优美”。这样的川手鹰彦，十分在意语言的潜能，格外重视欧洲和日本古典诗歌、文学故事的教育，希望通过这些生命的韵律，唤醒孩子们潜藏的智慧。
语言是人与人之间传递信息的工具，也是一个人自己组织思维的工具，无法完全或无法正确运用语言的话，也难以全面和正确地认识世界、表达自己。川手鹰彦在手记里，详细地图解了发音和思维的关系，也展示了他面对有着不同障碍的孩子，所使用的言语治疗方式，
我最初就是被这些来自从业者的现场手记吸引，抱着了解特殊教育从业人员工作日常和所思所想的心态，打开了《孩子们被隐藏的智慧》。但阅读过程里，我发现，有些现实与我这个外行人的想象并不相合。
02不同于想象的“真实”
在我的猜想里，特殊教育从业者几乎是圣人一般的形象，我想他们应该很有耐心，不会生气，温柔地对待儿童。川手鹰彦多年来专职从事治疗教育，或称特殊教育，当然是有耐心、温柔的人。但我从他的笔记里望见的他，并不是圣人，他没有做英雄一般伟大的事情，他有过疑惑，也会恼怒，有时看起来过于严厉。他将自己不完美的一面，忠实地呈现在了笔记之中。
见到孩子与同伴争抢玩具，威胁要告诉妈妈时，川手鹰彦会毫不客气地戳穿真相——
“听好了，亨利，你妈妈根本就不在乎你。这一点你自己最清楚。你明明知道，还说什么要告诉妈妈。你以为告诉妈妈她就会赶过来帮你吗？别做梦了！你的家在这儿，在‘森林之家’，你的妈妈不是F夫人，是这里的负责人英格里德夫人。”
这样的批评，是严厉的，甚至可以说十分刺耳，但川手鹰彦并不为自己的严厉后悔，他说：
“对孩子们说的话语必须美好，又必须真实。”
“真实”，更多时候都以难以接受的、过于严厉的、刺耳难听的面貌现身。以“爱”的名义，将特殊儿童隔绝在“真实”之外，实际上却是溺爱。
川手鹰彦提到，因为面对的是有缺陷的孩子，父母自然觉得想尽办法满足孩子的要求是天经地义，以为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对于敏感的孩子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伤害。除了身体上和可能招致的嘲弄之外，川手鹰彦的一对一课程笔记里，也揭示了一种类型父母溺爱对特殊儿童成长的伤害——以对待特殊儿童的方式对待他们，他们也会把自己当作特殊儿童。
18岁的萨比娜有轻度缺陷，因为记不住诗歌某一处，她感到焦虑，试图找借口逃避练习。萨比娜说：“我已经尽到我最大努力了。”她的母亲也解释：“其实，她已经比以前好了很多。”但川手鹰彦没有因为是对方是有缺陷的孩子，就对她降低要求。他说：
“你应该清楚自己的理想状态，并相信它能实现。你是有这个能力的。”
川手鹰彦在特殊儿童教育上的观念，与20世纪美国心理学家埃里克森的同一性理论隔空呼应着，埃里克森认为，青春期儿童正在经历自我同一性混乱阶段，类似于“我是谁”这样的自我同一性认知，是在儿童自居的基础上形成的，假使父母总是表现出“我的孩子有缺陷”的想法，那么儿童也会自然地接受“我有缺陷”这样的自我认知，所以焦虑、逃避，他们的智慧也因此被“隐藏”起来了。
03真实，也美好
书中展示出来的特殊教育现场，从表面上看以严厉居多，大概会在某些点上打破外行人对于特殊教育从业者过于完美的想象。不过，原本就应该如此，因为这是真实的世界。但是“真实”并不意味着特殊教育不够美好。
川手鹰彦在严肃和现实的形象之外，也有着理想主义的一面，他会对特殊儿童的痛苦感同身受，会因看到孩子们的成长而感动，他说，作为特殊儿童的老师，会得到上天无与伦比的赏赐——孩子们无论学什么都会全身心地表达出他们的感谢之情。无论是对大自然还是对艺术作品，他们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以及伟大事物的敬畏无限大，那种喜悦和感恩即使没立刻表达为语言，也能通过他们闪亮的目光、身体的活动和欢呼声传递给我们。对川手鹰彦来说，特殊教育从业者的身份是美好的。
阿里尔德之家也是如此，美好，又真实。
阿里尔德之家，是针对某方面有缺陷的特殊儿童开设的治疗教育机构，接受生来就有身体缺陷，或是学习能力欠缺的孩子，也接受无法和家人、外界友好相处的孩子。这里有唐氏综合征、自闭症、癫痫患儿，也有情绪不稳定的孩子和问题少年。对于这些孩子来说，阿里尔德之家像是世外桃源，森林、河川、田园都很美丽，还不会有来自自诩“正常”者的异样目光。
说是教育机构，阿里尔德之家看起来倒不像是一般理解里仅供上课和疗养的场所，而更像社区。这里的孩子，需参加各种劳动，阿里尔德之家开设了小店，售卖者和商品制作者都是阿里尔德之家的学生，阿里尔德之家也会为孩子们举办展览。小店和展览都向大众开放，并非内部“过家家”。
阿里尔德之家希望有障碍的孩子们不必一辈子依赖世外桃源的保护，所以让孩子们参与商店经营，增加他们与真实世界的大众接触的机会、学习如何处理金钱、了解零售业务的流程。
阿里尔德之家绝不是仅以保护这群孩子为目标，就像川手鹰彦在书中所说，这些特殊的孩子，原本就有着更加纯真、娇嫩的内心，被过分保护的孩子，一旦踏上社会，很容易受到伤害，或是走上歪路。所以，阿里尔德之家一直致力于做的，是带领他们获得足以立足于社会的能力。在特殊儿童教育上，阿里尔德之家和川手鹰彦都选择了既保持美好，也坚持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