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读《慢》

1、“伏在摩托车龙头上的人，心思只能集中在当前飞驰的那一秒钟；他抓住的是跟过去与未来都断开的时间，脱离了时间的延续性；他置身于时间之外；换句话说，他处在出神状态；人进入这种状态就忘了年纪，忘了老婆，忘了孩子，忘了忧愁，因此什么都不害怕；因为未来是害怕的根源，谁不顾未来，谁就天不怕地不怕。”[P1~2]——典型的昆德拉语调，一如既往精准有效。
2、“速度是出神的形式，这是技术革命送给人的礼物。”[P2]——将这个关系代入下文的这句话“当人把速度性能托付给一台机器时，一切都变了：从这时候起，身体已置之度外，交给了一种无形的、非物质化的速度，纯粹的速度，实实在在的速度，令人出神的速度。”的最后一句中，就有了“令人出神的出神的形式”，奇怪的效果，有点循环论证的味道，但显然不是这样的。由此我想，表达某种意思的词句虽然有不同的写法，但是不存在绝对相等的代换关系，也就是说，书写不可能无限简化，无限简化的后果就是意义模糊甚至被篡改。
3、“被选中的想法，比如说，在一切爱情关系中都是存在的。因为爱情从定义上来说，是一件无功受禄的礼物；五名分而得到爱，这才说明是一种真正的爱。假如一个女人对我说：我爱你，因为你聪明，因为你诚实，因为你给我买礼物，因为你不勾引女人，因为你洗碗，我会很失望；这种爱好像有什么功利目的。我爱得你发疯，虽然你不聪明，不诚实，虽然你撒谎，自私，混蛋一个，要是说这样的话就动听多了。”[P49~50]——无功受禄的爱难道不也是自身分裂的？比如，一方面，没有功利性的爱是纯粹精神的爱，一个人的精神不可消灭（除非他/她/它死去，但等他/她/它死去之后，爱对他/她/它也就失去意义了），所以这种无功利的爱是不可消灭的，是值得相信和托付的；另一方面，如果一个人仅仅说爱你而不因为你有任何优点或值得喜爱的事物，那么你敢相信吗？因为没有一个功利的目标来帮你明确和具化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从心底里不敢相信它（它缺乏参照物），除非你对自己极其自信或对爱情极其信仰。每个人在某个时期都会处在其中一种情境里。
4、“文森特悲哀地记起了由来已久的心病：大家一直以为一个人的机会多少取决于它的外表，面貌的美与丑，身材，秀发或秃发。错了。决定一切的是声音。文森特的声音弱而细；当他开始说话，没有人会注意，以致他不得不提高声音，又让人觉得他是在叫喊。蓬特万则相反，轻声细气，声音低沉有回响，悦耳动听，坚实有力，以致每个人都只是听他在说。”[P70~71]——昆德拉总是给我们提供颠覆旧观念或者无观念的新视角，而且看上去，他总是很有道理。但事实上，这种新视角往往不能放大或缩小，它恰好适用在小说的特定情境中，如果我们单单把这种视角抽离出来而放在在其他的情况下去使用，我们就会发现，有时候，昆德拉错了。看上去是如此，事实上错的并非昆德拉。昆德拉所做的只是在小说需要的地方创造一种恰当的工具性质的观念，他以此来为自己的作品圆场。
5、“慢的乐趣怎么失传了呢？啊，古时候闲荡的人到哪儿去啦……在我们的世界里，悠闲蜕化成无所事事，这则是另一码事了。无所事事的人是失落的人，他厌倦，永远在寻找他所缺少的行动。”[P3]——“慢与记忆，快与遗忘之间有一个秘密联系……在存在主义数学中，这样的事由两个基本方程式表示：慢的程度与记忆的强度直接成正比；快的程度与遗忘的强度直接成正比。”[P39]——“从这个方程式可以演绎出各种各样的推理，比如说这个结果：我们的时代迷上了速度魔鬼，由于这个原因，这个时代也就很容易被忘怀。我宁可把这个论断颠倒过来说：我们的时代被遗忘的欲望纠缠着；为了满足这个欲望，它迷上了速度魔鬼；它加速步伐，因为要我们明白它不再希望让大家会议；它对自己也厌烦了，也恶心了；它要一口吹灭记忆微弱的火苗。”[P140]——昆德拉常用这样的反讽，但是当我们习惯他的语气之后，就感到这么做太明显了，即便他还是按照标准这么一本正经。（迷上速度魔鬼的时代如果正如昆德拉所说的，对自己感到厌烦和恶心，那我们的感觉是什么呢？）
6、“……没有提到他的姓氏和爵位，但是我猜他是骑士……小说只说出她的姓氏的第一个字母：T……我们不会知道他姓甚名谁；我们进入了一个秘密世界，那里面是没有名字的……”[P5]——听说阿西莫夫之所以那么能写，是因为他不浪费灵感：他随便翻开圣经的一页，就可以以一段话、一句话甚至一个词构思出一个故事来，接下来，他会立刻动手将故事付诸文字。我摘抄这段文字是因为我觉得阿西莫夫的做法很好——我就是没有立刻动手写，现在想不起来这段话当时到底让我想到了什么故事了……阿西莫夫，你好伟大！
7、“恐惧？他真的恐惧他吗？”[P113]——一个翻译问题，“恐惧”是形容词，“恐怕”、“害怕”、“惧怕”都是动词，形容词后面不直接带宾语。
8、“它加速步伐，因为要我们明白它不再希望让大家回忆；”[P140]——这个翻译没问题，但是我看的时候觉得“加速步伐”是个很别扭的说法，回头查了一下，发现“加速”也有“加快”的意思，抄下来，备忘）
9、“《危险私情》用书信体形式……这个形式本身就很有说服力，它告诉我们，人物的经历，确是他们亲身体验后才说的，流传的，散播的，忏悔的，并且写下来的。在这个把一切都可说得沸沸扬扬的世界上，最容易动用而又最致命的武器就是散播……他与梅尔特两人的私信散播开来，而侯爵夫人受人指责和摈弃，在轻蔑中结束了生命。”[P10~11]——秘密被说出，然后被传递，在传递中被篡改，话语逐渐偏离了秘密本身而在传播者的权衡和取舍下变成谣言，我们都觉得谣言可恶，但是很多时候不小心就成了谣言的传播者，也许正是我们自己对谣言所做的一点点小改动，最后成为伤害甚至杀害当事人的最关键因素。但是，保守秘密很不容易，尤其是当这个秘密无关自身利益的时候，我们总会假装无意间说漏了嘴，就像小说的这个情节所描述的那样——“骑士点头，仿佛说是的，我理解你，朋友。还有谁会理解你呢？然后他又想：他答应过保守秘密，他有过的事对谁都不会说。但是两百年后才泄密，还算是泄密吗？他觉得自由派的上帝差了这个人来见他，就是让他跟他说一说的；让他泄密的同时又遵守了不泄密的诺言；让他把自己生命的一刻融入到未来的岁月；使之永垂不朽；转化为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