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乐美的“七重纱之舞”
去年年初,我翻译了王尔德的独幕悲剧《莎乐美》,其中稍显遗憾的是,囿于戏剧文学对场景描写的概括,莎乐美为希律王跳“七重纱之舞”的场景在王尔德笔下只是作为舞台提示一笔带过。我常想,如果王尔德是以小说的体裁来写这个故事,一定会用他最超凡绝伦的文辞,为莎乐美披上七重用语言织成的绚烂之纱,而后再将其层层褪去——那一定是唯美至极的篇章。只可惜戏剧对于表现非语言的场景实在是无能为力。
在王尔德之后,理查·施特劳斯以这部《莎乐美》为基础,创作了同名歌剧,用音乐为这段没有语言的戏剧场景补上了声音。这段为莎乐美的“七重纱”之舞做所的音乐,也成了理查·施特劳斯的歌剧中最光彩夺目的篇章。莎乐美的“七重纱之舞”以音乐的形式再现了,犹如莎乐美在抽象音乐世界中投下了一道朦胧的幻影。虽然并非是文学的,但也算是填补了些许遗憾。
在十多年前初读《莎乐美》之后,每次重读,戏剧中掠过的“七重纱之舞”,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感到遗憾。我也曾仿照王尔德的笔调,写过几版“七重纱之舞”作为习作,其中颇有些我也很满意的章句,遂不再感到遗憾。直到去年,我决定重译《莎乐美》,我一度想要把自己补写的“七重纱之舞”的片段作为附录。随后还是觉得,这样做实在是有些狗尾续貂、佛头放粪,于是作罢。不过,在翻译中,我查阅了有关王尔德创作《莎乐美》所参考的文学作品和古典文献,以及在其后衍生出的绘画、音乐以及诗歌,才发现原来福楼拜也写过题为《希罗底》的同题材故事,而且还是小说。
普遍认为,王尔德在创作《莎乐美》时,读过福楼拜的《希罗底》,其中的某些设定确实也因袭自福楼拜。我赶忙找来《希罗底》的原文一窥究竟,在这篇小说中,我果然读到了描写莎乐美跳舞的段落。幸好幸好……幸好我没把我写的“七重纱之舞”发表出来,相比于福楼拜的文字,我的那些习作实在是不值一提了。
在译完王尔德的《莎乐美》之后,出于对这个故事的迷恋,我又开始反复阅读福楼拜的《希罗底》,并且尝试参照英译本,从法语将其译为汉语。未曾想在《莎乐美》出版之后,我忽然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博士毕业,赶上疫情期间艰难回国,后续工作也与我的期待有些差距,便又从苏州漂到了北京,翻译《希罗底》的工作就搁置了。今日,翻阅之前的译稿,又读了一遍,想来一时半刻也无法译毕,索性先把《希罗底》中莎乐美跳舞的片段发出来,若是有同样喜欢《莎乐美》这部戏剧又遗憾于“七重纱之舞”的场景未曾付诸文字的诸位,可以也来读一读,作为补充。
……
幻象随之消逝了。但是,希律王眼前的这位人间尤物,却并非是幻象。起舞的正是莎乐美,希罗底的女儿。过去的几个月里,她一直在学习舞蹈,以及取悦男人的技巧。当初希罗底将自己的女儿送去马盖尔斯学艺,就是为了让希律王对自己的女儿一见钟情。而今,看样子,目的已经达成。希律王无可救药地被莎乐美迷住了。希罗底终于有了底气,她的权杖定会凌驾于希律王之上!
此时此刻,从这位翩然起舞的少女身上,情不自禁地散发出一种迷离癫狂的爱欲。她的舞姿,犹如印度的神女,好似努比亚的瀑布,亦或是吕底亚那祭拜酒神的女巫。她旋转的样子,宛若狂风中备受摧残的花朵。她明亮的耳珰上闪烁着珠光。她举止如飞,乃至于让她身上轻纱的不同色彩,都相互交融在了一起。她的手臂,她的双脚,甚至她的衣衫,都涌动着无穷的魅惑,仿佛一把火焰,炙烤着旁观者的血液。
忽然,竖琴上响起了一声令人颤栗的和弦,那声音穿堂而过,人群如梦初醒一般发出阵阵喝彩。每一双眼睛,都注视着莎乐美。她从律动的舞蹈中停了下来,将双脚远远分开,膝盖一丝一毫也不弯曲;至于她的观众,——习惯于贫乏与节欲的游牧民,尤善风情的罗马士兵,贪得无厌的税官,乃至高深莫测垂垂老矣的牧师——全都张开了鼻翼、满眼色欲盯着她看。
……
福楼拜《希罗底》
云隐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