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这样观看世界吗?
这本《雕塑的故事》真的美,是可以摆放在家居环境里当作装饰物一样的艺术读物,超级大的开本,非常厚重,铜版纸全彩印刷,黑体的书名向内凹陷,封面的布面材质上带着编织纹路的肌理,捧阅时总忍不住用指尖细细摩挲,是纸质书无法被替代的独特阅读快味。
虽然书名叫《雕塑的故事》,但其实书的内容上并不仅仅拘泥于介绍那些狭义概念里的“雕塑”作品,而是把分析和解构的范围扩展到了广义的“造型艺术”,选取的艺术品的创作时间跨度也非常大,从史前巨石一直到当代的行为及装置艺术都涵盖在内,可以说是以点到面、发散式的美学鉴赏及艺术史知识的宣讲。
对普通读者非常友好的是,书的文本内容采取的是对谈的形式,相比于其他文献类的专题艺术书籍,这种闲聊式的对话显得更亲切、更自由,阅读感也会轻松很多。
两位对谈者,一位是英国著名的当代雕塑艺术家安东尼·葛姆雷,一位是英国艺术史学家马丁·盖福德,他们在18个主题章节中用许多非常特别的造型艺术品为例,拆解它们的材料,解读作者与其作品之间的关联,分析作创作的历史背景及人文价值,挖掘作品深层内里的哲学意义,通过回顾和阐释这一件件人类历史上著名的造型艺术品,去回答“雕塑是什么”这个问题,以及更进一步的探讨人类是如何通过创造活动来进化自身的思维和感受能力,和人类是怎样不断的改变观看这个世界的方法。
两位艺术家和学者都是对造型艺术有深刻理解的人,在他们的言谈中能感受到造型艺术对他们及人类的重要价值,这种价值不仅体现在美学范畴内,更是对整个人类文明和心灵的发展有着巨大的影响,一部造型艺术的发展史就是一部人类文明存在和延续的档案实录。
选取几段书中我很喜欢的文字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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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塑要求世界靠边站,给自己留出一席之地,而绘画则要委身墙壁。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绘画往往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窗口,因此它离不开模型。在物质层面,绘画是脆弱的,必须依靠画框、墙壁和建筑需要他者的庇护。一幅绘有图画的平面必须有所依附,而雕塑就用不着如此,它经得住风吹雨打。对于一件好的雕塑来说,经历风霜只能让它更加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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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早就发现,要理解人的身体,就必须重塑身体,既将其作为一个物体,也作为一个场地。在这里你才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身体可以成为移情的对象。换句话说,一旦画上图案、戴上饰品、穿上服装,身体就转化成了别的东西,进而能够具有其他生命形式的特征,甚至能代表一座山峦。这种身体的转化能够使观者的思维投射到他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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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立石是时间与空间中的一个标志,我们借此衡量自身的尺度——我们浸润在生物时间之中,而石头从属于行星时间。雕塑提供了一个人类时间之外的场域,这正是它的“功能”之中强有力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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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塑往往被视为已经存在的东西的复制品,换句话说,不过是履行一种符号、象征或表现的职能。一旦你允许雕塑跳脱这种束缚,它就可以大有所为。旧石器时代洞穴中的黑暗就可以看作一种隐喻——深植在我们天性之中的存在主义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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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塑的历史有一条潜在的脉络,即雕塑渐渐脱离建筑的重重限制走向独立,与我们有共同的生存基础。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对自身的描绘或刻画得以与真实的血肉共存。这就使得雕塑成为一种与建筑和社会抗衡的势力,而不是与之和解。雕塑有质问的自由——雕塑本身就是一个形之于物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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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塑是一种让时间停止的尝试。我们沉浸在空间里,也沉浸在时间中。而时间本身就能使一件雕塑成形。雕塑虽然是静态的,却能以某种方式连接时间与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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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塑从来都在探讨生与死的界限,或者说我们对彼岸世界的想象。艺术将我们对过去的记忆和对未来的期许联系起来。它既是对延续性的认同,也是促成生命延续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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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各布·爱泼斯坦的《拉撒路》何以如此触动人心?这是一座石柱、一块立石,不过缠绕了几根布条而已。爱泼斯坦没有过多地改变石柱的原貌,而是精心刻画了人体周身缠绕的布料,给人一种衣衫褴褛的感觉。这件作品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头颅轻轻地枕在竖直的躯干上端,一碰就会掉似的——身体笔直,头却还在沉睡,仿佛立石之上稳稳地放着一颗鸡蛋。全面脱离了壁龛和高台的雕塑,依然可以表达宏大的主题:生与死,记忆与延续,物质与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