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君說《功過格》
此书1999年曾出版过中译本,此次再版,译者做了修订。功过格,是一种广泛流传于中国古代民间社会的善书,它通过列举善恶行为、量化功过等抽象概念来指导人们的日常道德实践。作者一开始就明确说明:“功过格和所有善书一样,是建立在信仰超自然报应的基础上的,这种信仰相信上天和神明会奖善罚恶。”(第2页)因果报应和转世观念对功过格的加持,在不同时代的体现有很大的变化。作者在第一章讨论了功过格的雏形《太上感应篇》和《太微仙君功过格》,前者是理论阐释,后者是实践手册。这两部小册子对中古以来的报应观念进行了融汇,且更通俗化,以期向更广大的民众开放。作者指出:“《太上感应篇》中的报应宇宙观对普通听众来说也是可以接受的;与早期的道教和佛教经典不同,它不把报应与特殊教派的神绑在一起……《感应篇》中的诸神无疑不为儒、释、道三教中任何一教所独有。”(43页)另一方面,功过格与宋代的理学修身观念有呼应,也得到知识分子的认同。
但是,理学更看重的是“正其谊不谋其利”,一个人自我的道德修行应该出于本心,怎么能期待名利上的收益呢?熟读儒家经典的知识分子其实很纠结。只是功过格隐藏的这个BUG并未发作,直到明后期。16世纪的袁黄(袁了凡)重新塑造了功过体系,一方面,“改变了积累功德的目标,使积累功德不再是为了成仙或转世于更高地位这样遥远、神奇的赏赐,而是为了取得像做官或生子这样的现世物质报偿……以往的功过格强调神通过子孙后代和转世再生控制报应,现在却更多地强调神在此时此地对人及其命运的控制”(101-102页)。对福报的来临进行加速,不搞期货、期权这些缥缈的承诺。另一方面,功德的积累不再是个人的福报,可以与家庭共享。“袁黄和他妻子把他们各自的功德都记录在一本共有的‘账簿’上。尽管袁黄是这本账的正式代表——他首先开户,而且是超自然报答的直接受益者——但是家庭作为一个整体都将从他的好运中收益。”(97页)开出现实收益和家庭共享的支票,很好地平衡了当时中国传统社会的诉求,人们很难抗拒这样的诱惑。因此,理学家哀叹:“袁黄功过格竟为近世士人之圣书。”虽然很多晚明士人抨击袁黄功过格的堕落,因为这严重地削弱了社会道德的纯洁性。但是即使是批评得最激烈的人,后来也纷纷开始使用功过格。毕竟,对现实收益的承诺是直截了当的“真香”警告。
士人们一边批判袁黄,一边编写各种各样的功过格,不过,这时的功过格面向更广,有按照身份群体分类的,有一部《不费钱功德例》就很典型,“这本书主张,人不一定要富裕才能获取功德。它的启示就是:任何人,甚至那些不愿或不能‘购买’功德的人都能积功”。(197页)这些功过格面向所有人,但特别强调各人要安于其位,不做非分之想。作者特别分析了其中关于怎么做好奴才积攒功德的事例,比如某奴仆为守护主人家产被盗贼杀害,得到的福报是在阴间免除七次转世为牲畜的惩罚,直接进入西方极乐世界。在功过格作者的眼中,商人获利是很容易的,他们用财富行善比别人更容易,“那些求福之人,因其善举而获得回报,因此获得多少是他们应得的地位,但是为了维持这种地位和福气,就有必要用他们的财富来行善。与社会补偿观念相连的报应变成了一种手段,用以强化富人和上等人保护并帮助乡里的责任”。(174页)功过格的推行,显然也起到了对财富进行再次分配的作用。
至此,功过格已完全不再是个人修行、自省的实用手册,而成为辅助政府教化、固化阶层的有效意识形态手段,其功效在二十世纪中期仍被看重(参看261页注1)。最新听到的最接近功过格的例子是,某小学规定,小学生如能说服父母去接种疫苗,可获得五颗五角星的奖励,而十朵小红花才能换一颗五角星。
回到本书副标题的立意,作者在书中的一句话特别能说明功过格的作用:“纵观整个17世纪,功过格是为改善社会无序和阻止道德腐败而绘制的、包罗万象的改革蓝图。”(186页)只是功过格只对有宗教信仰的人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