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自嗨都是呓语,尤其是巴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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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特谈日本文化,我感觉他脑洞开的比女娲要补的那个洞还大。但不得不说毕竟是巴特,就算是自嗨式的发散,也隐约是围绕着一些主题在转的。这本书里面看似写到了各方面的主题,在我看来,主要就是两个,一个是“无中心”,一个是“空无”。
无中心是一个比较高层的文化现象,而空无则是无中心的一种组织形式。其中讨论寿喜烧和俳句的部分我觉得尤为精彩。巴特还说了很多其他东西,文字啊,文乐木偶戏也占了不小的篇幅,还有讨论日本人小眼睛的,他非常推崇日本的细缝小眼睛,紧跟最近热点,大家看看他怎么说的:
[日本人的]眼睛是平的(这就是其奇迹所在),既没有突起也没有凹陷,既无赘肉亦无眼袋,甚至可以说是没有眼皮,它是平滑表面上的平滑裂缝。瞳孔紧致、易碎、变幻不定又机智灵巧(因为这由裂缝上缘锁住、阻断的眼睛,似乎蕴藏着一种隐忍的思虑,一种额外的含蓄智慧,不是在目光之后,而是在目光之上),完全不像西方人的形态学那样被眼眶夸大。眼睛在其裂口中是自由的(眼睛至高无上、细致微妙地占满这个裂口),我们[西方人](显然根据某种种族中心主义)说它“受束缚”,则是大错特错了。没有什么能够约束这样的眼睛,因为它是直接切入皮肤,而不是在骨架中被塑造,它所拥有的空间是整个面孔。
总之巴特像这样的自嗨数不胜数,下面还是主要说一下比较有组织性的“无中心”和“空无”:
无中心
无中心的日本文化主要是没有主体,各种东西零散而置,位置均等。组织方式可以是完全分散的,如同日语。也可以如日本餐一般,成为一个时间线性的结构,正如能指一直在漂浮着的对话。他的思考都是基于一些具体的例子。
首先是日语,巴特说日语是一个缺乏主体的语言,因为
日语表述的是印象而不是实际的观察确认,更多的是在这样一个块状化、颗粒化以及曲折化的语言中,稀释主体并给主体放血的一种方式
另一本书《日本人眼中的美》中说日本更重视“状况之美”,而不是类似希腊式着重神庙雕塑的“主体之美”,跟巴特说的应该是一回事。
看来巴特在日本吃的也很认真,他认为日本的进餐方式也是如此,没有主菜,而是各种单独的菜,要由食客去搭配。就像面对一堆颜料作画
这幅画实际上只是一个调色板,随着进食的进行,你开始灵活地使用它,从这里夹一撮蔬菜,从那里取一点米饭,从这边蘸一些佐料,又从那边舀一口汤,随意交替,以书画家的方式,安坐在瓶瓶罐罐的游戏面前,对之既了然于心又犹豫不决
后来谈到了筷子,就开始回到了他熟悉的能指所指了,筷子扮演的是一个索引的角色,不停的挑选下一个食物,而日本的食物是没有中心的,跟语言一样,这就是“漂浮的能指”,下一筷子菜永远是未知的:
任何日本菜都不提供中心,一切都是对其他装点的装点。首先,因为在子上、在盘子里,食物永远只是零碎部分的组合,没有住部分会在进餐秩序上有优先地位:吃不是遵照某个菜单道菜的进餐顺序,而是用筷子轻轻夹取,时而这个颜色时而那个颜色,就像随之而来心 不在焉的迂回谈话,散漫地随兴而起。
寿喜烧也有类似的特征,一开始之后,你就开始夹不同的菜下锅,整个寿喜烧的进餐形成一个连续无间断的文本。
空无
第二部分是讲空无的。前文说无中心,是指各种元素地位等同,分散或线性地组织起来。而空无,指的是一种新的组织方式,就是各种元素围绕着一个中心组织起来,但这个中心确实空的。
首先说的是天妇罗,他是这么解释天妇罗的空无感的:
经过日本人删繁就简技术的精致化...成为一种围绕着要决定的某个事物进行沉思的过程,既具有观赏性,又具有食用性(因为天妇罗是在你眼前准备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也许因为我们沉思的主题无解),只能在清淡、中空、即刻、脆弱、透明、清新和无的食物中沉思,这个食物真正的名字应该是无实界的空隙,更或:空符
别多问,反正,我没怎么看懂 。。。
然后就是皇居作为东京的空无,看下面东京市中心的卫星图,中间那一大坨绿色的园林,那就是天皇住的皇居。一个世界上最拥挤最繁华的地方,正中央是一片园林,怎么看怎么奇怪:
巴特是这么描述这个情况的:
东京表现出这一可贵的矛盾:它也有一个中心,但这个中心是空的。整个城市都围绕着一个既是禁区又无足轻重的地方,那里笼罩在绿荫之下,由沟渠保卫着,住着一个永远也见不到的天皇,也就是说,照字面意思,无人知晓此人是谁。每天,出租车敏捷、高效、迅疾地驶过,就像射出的轨线,绕过这个圈:它屋脊低沉,以不可见的可见形式藏匿着神圣的“无”
与之相对比的则是西方的城市:
我们的城市中心总是满满当当:这是被强调的场所,正是在这里,文明的种种价值汇聚、凝结起来-(与教堂在一起的)灵性、(与办公楼在一起的)权力、(与银行在一起的)金钱、(与大商场在一起的)商品和(与种种广场--咖啡馆和步行街--在一起的)漂亮话:到中心去,就是与社会"真相"相遇,就是参与到"现实"的美好丰盈之中。
在东京,整个城市都围绕着中间那个空无展开。
第二个空无的例子是日本的送礼文化。日本人送礼会给礼物配一个很隆重的盒子,然后礼节也很隆重,要互相伏地拜谢的,其实里面的东西反倒不重要了。这和东京类似,原本礼物的所指是礼物本身,但围绕着礼物发生的事情越来越隆重,礼物的所指就消逝了,变成了空无:
礼盒的功能不是在空间中进行保护,而是在时间中进行拖延、(礼物的)调制(制作)功夫似乎都投注于包裹,而物件正是因此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成为履景:包着包着,所指就流逝了...这种礼貌所秉持的不过是空洞、按照法则化的深度,两个身体彼此极低地弯腰(手臂、膝盖一直保持在某个标准的位置)。又或者赠人礼物时,我要俯首贴地、作为回敬,对方也礼相待:同样身线俯地,与施礼者并齐,接受致敬。而的关键则是一个也许什么也没装(或者装得很少)的盒子
讲空无最精彩的是俳句的空无,主要意思是俳句是没有意义,不可诠释的。巴特说很多西方人尝试着去诠释俳句,结果几乎等于把俳句重复了一遍,变成了同义反复的诠释:
诠释会变成纯粹简单的重复、松尾芭蕉的一位评论者曾对其面这首诗作了天真注释:
已经四点…… 我九度起床 赏月
这位评论者说:“月亮太美,诗人反复起床,在窗前凝视月亮。”破译、形式化或同义反复,我们[西方人]的阐释途径注定要穿破意义,也就是通过破门而入引进意义....这样的阐释途径只能是错过俳句。
这就很尴尬了,诠释了个寂寞啊这。对于俳句,巴特提出了一个比喻:
可以说俳句共同体是一张珍宝网,每个珍宝都反射着其他珍宝,如此无限接续,永远也不可到一个中心、一个放射性的第一核心...俳句让我们记起那我们从未企及的事物,我们从认的是一个没有起源的复制、没有起因的事件、没有本记忆和没有维系的言说
这比喻确实精彩,认为俳句其实是很多元素互相反射形成的这么一个没有中心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