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马克思——读书笔记
一． 费尔巴哈的“哲学宣言”
为什么将费尔巴哈的作品称作哲学宣言？——主观上来说，费尔巴哈宣告真实的人是自由、平等和博爱的人，预言革命将要来临；客观上来说，在当时青年黑格尔学派受制于德国专制环境时，费尔巴哈的哲学才真正解决了理论和实际之矛盾，使得用理性的名义思考历史的非理性成为可能。24
费尔巴哈著作的特殊意义在于，它体现了青年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总问题”的继承。总问题体现为一系列概念的集合。阿尔都塞还用了“伦理总问题”这个称呼。26
同时，理解了费尔巴哈的总问题，更有利于找到马克思与费尔巴哈决裂后提出的“新总问题”，因为后者常常被埋没在文本中，它的哲学意涵没有被马克思明确表达。27
二．论青年马克思（理论问题）
（一）政治问题
关于马克思青年时期的辩论，起因是青年马克思，结果关系到马克思主义的生死存亡，题目则是青年马克思是否已经是马克思的全部。32
以上论断基于这样一点：如果我们将青年马克思理解为马克思主义，或者说马克思思想整体的一部分，那么其中的观念论要素就会危及到马克思作为唯物主义者的形象，从而在政治上损害马克思主义的价值，而这是阿尔都塞所要可以避免的。因此，在这里首先遇到的是方法论问题：我们如何面对或处理青年马克思？青年马克思和成熟马克思之间应该有什么关系？
（二）理论问题
以往对马克思文本的处理是折中主义的，它含有三个前提：（1）分析性前提：理论体系可以分解为其组成部分；（2）目的论前提：可以通过一个理论的成熟体系（比如，成熟马克思体系）来考量其成分的价值或贡献；（3）历史性前提：观念史的变化自身仅仅是观念变化的产物，也就是说，哲学家的哲学变化仅仅来自他自己抽象、孤立的思辨思考。36-37
接下来，本节处理前两个前提，下一节处理第三个前提。前两个前提被综合表述为“分析目的论”，阿尔都塞对它的反驳通过某种结构主义式的“总问题”概念完成。第三个前提则涉及到阿尔都塞对意识形态环境的论述，它与某个哲学家的思想整体（总问题）之间有相互作用的关系。因此，阿尔都塞对前两个前提的反驳，和对第三个前提的反驳，本身又组成了一个双元结构。
“总问题”：总问题是这样一个思想整体，我们能说出它的典型系统结构，并进一步发现其中的特定内容。 “总体”（黑格尔式的Allheit）则不同，它的抽象性遮掩了思想的具体结构，我们也无从借助它推论出特定内容。47
“总问题的本质不是它的内在性，而是它同具体问题的关联”48脚注
在这一基础上，青年马克思的总问题体现为费尔巴哈的总问题——人本学的总问题49，尽管前者具有更多的特定内容，但这些内容都可以在同一个总问题之下被分析得出。因此，青年马克思并没有超出费尔巴哈太多。
（三）历史问题
马克思思想演变的意义和动力都和当时的意识形态环境有关：其意义在于，马克思挣脱了意识形态环境的制约，真正地在哲学中触及现实；动力则在于，马克思受制于意识形态世界中的幻觉，而努力“重新退回”现实，或者说发现现实。
马克思所发现的两重现实：第一重现实是既有的现实（意识形态环境的压迫性总体结构），对它的发现是通过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完成的，后者用幻觉遮蔽了现实。因此，马克思对黑格尔的关系更多地是彻底更变，而不是简单的继承或进步。第二重现实是新的、有革命潜力的现实，比如有组织的工人阶级、发达资本主义和阶级斗争现象61。
最后结论：青年时期马克思不属于马克思主义64。我们必须用马克思自己的历史唯物主义方法来分析马克思本人的思想演进，将其理解为一个在幻觉中发现现实的过程，而这种对现实的发现也意味着和青年马克思思想的决裂。
三．矛盾与多元决定
“颠倒问题”：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谓的对黑格尔的“颠倒”和“剥去外壳”，并不是要从黑格尔的神秘思辨哲学中抽取出辩证法加以继承，从而用黑格尔的辩证法来分析现实事物（分析对象的改变），而是要改变整个黑格尔辩证法的结构本身，代之以一个新的辩证法结构（分析方法的改变）。因此，马克思并不是黑格尔辩证法的继承人，而是辩证法的革新者。71
接着，基于俄国革命的历史经验，阿尔都塞用某种归纳的方法得出了矛盾具有多远决定性这个事实，然后回溯性地继续展开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改动：黑格尔的辩证法通过某种一元的、简单的矛盾本原来提供动力，这尤其体现在历史哲学中，而马克思则将之改变为多元的矛盾本原。接着，阿尔都塞举出生产方式和上层建筑的复杂关系来作为例证：尽管生产方式是决定性的历史动因，但上层建筑也加入成为多元的矛盾要素。
因此，阿尔都塞反对某种经济主义的马克思解读，即将历史发展仅仅理解为由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所推动。
附录中展开了对恩格斯的批评，核心是历史视域中的“偶然性的必然性”概念。阿尔都塞明确拒绝恩格斯那种对偶然性进行微分（无限的偶然性组成一个合力）的思路，认为它不能解释历史必然性。
五．卡尔·马克思的《1844年手稿》
认为1844手稿仍然是马克思“哲学”的表现，这种哲学后来已经遭到马克思自己的强烈批判。只有祛除这种哲学，马克思才走向成熟。
强调区分马克思的政治立场和理论立场，认为青年马克思虽然在政治立场上已经趋于共产主义，但理论立场仍旧含有意识形态或哲学要素。132
六．关于唯物辩证法
（一）实践解答和理论问题。为什么需要理论
在这一节中，阿尔都塞分析了三个概念：理论（即唯物辩证法）、理论实践（在唯物辩证法的指导下展开的具体科学探索过程，它的产物是“认识”，或者说具体的科学）和具体的“理论”（由理论实践产生的具体科学）。
通过这三个概念，阿尔都塞强调了理论-辩证法的根本性，它的具体含义需要进一步被探索，而不能停留于基于教学法需要的简单公式化之中（政治课本之类）。143
如果没有唯物辩证法的支持，那些看似拥有自主性的科学学说，其实就只是技术实践，而不是理论实践。142
同时，基于巴什拉的认识论断裂学说，阿尔都塞还认为，任何科学的理论实践总是在某种意识形态的理论实践之后发生，两个阶段中间有一个明显的认识论断裂过程。也就是说，只有当我们通过唯物辩证法明确了理论实践的真实对象之后，原先的意识形态理论实践才会转变成真实的科学理论实践。
（二）一场正在进行中的理论革命
核心观点：马克思自己已经完成了对理论-辩证法的创建，这一创建是通过真正地“颠倒”黑格尔辩证法得来的。然而，马克思并没有将自己的辩证法以其理论形态付诸纸面。相反，他忙着基于辩证法进行理论实践，写出具体的研究作品（《资本论》）。所以，我们应该在马克思的“理论”中反过来认识他的理论-辩证法。
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的政治实践，尤其是列宁领导下的阶级斗争和革命，在相关的作品中（《怎么办》）其实也没有真正地表现理论-辩证法。因此，我们也不能从政治实践中直接反推出辩证法的具体内涵。
因此，我们有必要就其本身地研究辩证法是什么，而研究的材料主要是理论实践产生的文本。
（三）理论实践的过程（重要）
这一节的内容非常重要，它论证了马克思的辩证法如何不是黑格尔辩证法的简单“颠倒”，而是一种全新的方法论结构。
首先，阿尔都塞区分了三种“一般”，它们连缀为辩证法的运用过程：一般甲（由意识形态世界提供的概念材料；原料）——一般乙（具体的科学理论，它处理一般甲中的概念材料；生产资料；例如：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一般丙（具体的科学认识，对真正事实的认识）。
因此，理论实践的过程，就是一般乙将一般甲加工为一般丙。156
在这里，我们看到马克思辩证法的核心特点：（1）我们必须从抽象的、意识形态性质的概念材料出发，在这一点上，马克思与黑格尔并无不同。因此，马克思的辩证法并不是一种经验主义制式，这种经验主义颠倒了黑格尔那里观念和材料的次序，要求从具体的事物出发来抽象地得出观念。经验主义下的辩证法不会从抽象的一般甲出发。【在这里，宽特和阿尔都塞同样针锋相对】
（2）一般甲与一般丙之间没有本质的同一性，且一般丙并不是由一般甲自行地发展得出。在这里，才有了马克思和黑格尔之间的区别：对一般甲的加工总是外在于一般甲自身，这里没有一种直接的表现结构，而是从幻觉中揪出现实的加工结构。一般甲不是加工过程本身的本质和动力，而仅仅是被动的材料。
我们切勿将马克思的论断—— “从抽象出发，在思维中导致具体的出现”——中的抽象理解为科学，而具体理解为实在。如果这样理解，马克思似乎就像论纲第十一条那样，肯定了实践相对于理论的绝对优先地位。事实上，抽象是指意识形态材料，而具体反倒包括理论具体（真正的“理论”，或者说组成“理论”的具体认识）和实践具体（它是理论具体的真实对象）156-157。
一个评述：阿尔都塞并没有区分两种意义上的辩证法，第一种是专门用来处理历史发展逻辑的辩证法，第二种则是用以指导一般科学研究的辩证法，即理论-辩证法。然而，下文对矛盾概念的处理，显然与第一种辩证法密切相关，因为矛盾概念是历史发展的核心动因。而文末对辩证法的表述尝试，也更显明地表示了这一点。
（四）一个“给定的”、有结构的复杂整体
在上一节，阿尔都塞从方法论的层面勾勒了马克思辩证法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改动实质，两人辩证法的差别体现在面对作为开端的抽象的态度差异之中。
在本节，阿尔都塞则运用结构主义方法，以实际的多元矛盾为反思起点，进一步分析了马克思与黑格尔方法的不同——黑格尔想要从一个简单的“本原”出发，它可能是一个原始的矛盾，也可能是简单的原则，但马克思则拒绝这种简单本原的存在，而是从一种复杂结构出发。简单的东西并不是先于复杂结构，而是在复杂结构中才得以产生。169
我们应该将“否定之否定”从马克思哲学中排除出去。【宽特与之针锋相对】
（五）主导结构：矛盾和多元决定
论证次序：任何社会都是一个复杂结构整体——复杂结构整体中有内在的不平衡性，或者说多元决定性，它同时构成了该整体中的主导结构——这种内在不平衡表现为矛盾的不平衡——矛盾的不平衡通过三个阶段（转移、压缩和革命的爆发）来推动历史的发展。
通过这一论证，阿尔都塞既证明矛盾的必然不平衡性和多元决定性，也论证了矛盾何以成为历史发展动力（最后一步骤）。
主导结构——指复杂整体中的主要矛盾；多元决定性——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之间的关系。多元决定和主导结构不冲突，但前者意味着主导结构自身往往会发生变化，比如从经济因素变成其他因素。
【但阿尔都塞小心翼翼地避免否认经济因素始终是决定性因素，然而p.183似乎又露出了马脚，在那里，他认为政治和理论有时候会代替经济而其第一位作用。除非我们再区分“决定性因素”和“第一位作用”】
p.178-179展开了对黑格尔偶然性概念的批评。
两点质疑；第一，对复杂整体的这种本质性定义如何可以避免独断的嫌疑？第二，具体来说，主导结构论如何就避免了陷入恩格斯那种“合力”观点？
七．马克思主义和人道主义
核心论证是马克思没有在理论上提出人道主义，人道主义在马克思学说中仅仅是一个意识形态概念，不过它依旧可以发挥自己有限度的功能。
前三节讨论了人道主义概念在马克思哲学发展中的变化：青年马克思接受过前后两个版本的人道主义，其一是康德-费希特式的自由、理性人道主义，即认为自由和理性是人的本质；其二是费尔巴哈那种类本质人道主义，认为人的本质是类存在。
1845年起，马克思基于三个理由放弃了作为理论要素的人道主义，也就是说，他不再以“人的本质”作为历史和政治分析的核心结构。三个理由：（1）马克思建立了全新的概念基础，包括社会形态、生产力、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等等；（2）否认了人道主义作为理论的可能性；（3）将人道主义确立为一种意识形态。195
（费尔巴哈式）人道主义之所以不能作为理论要素，是因为马克思发现了其中隐含的两层不当世界观：其一是经验主义的世界观，它认为必须有具体的主体存在，才能使人的本质具有普遍性。这是一种主体的经验主义（为了保证类本质，必须存在着经验上的主体）；第二是唯心主义世界观，即坚持“本质”的本质唯心主义。这两种世界观是相互作用的。
马克思提出了新的世界观，即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来替代先前的世界观，从而否认了作为理论的人道主义。197
（四）人道主义作为意识形态的功用
意识形态是人类同人类世界的体验关系，这种关系是无意识的（也就是说，处于其中的人并没有明确识认出“这是意识形态”，他们对意识形态结构本身没有意识），尽管它显得是人类的某种“意识”（这种意识的对象不是意识形态，而是自身与世界的关系）。201
在阶级社会中，意识形态的消极功能非常突出：资本家运用意识形态加剧对人类的压迫，且自己对之也没有意识。在无阶级社会中，意识形态可以得到保留：它帮助所有人根据自己的利益体验自己对其生活世界的依赖关系。203
苏联之所以提出社会主义人道主义，是因为它处于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在当时，苏联的历史任务（向共产主义过渡）和它的历史条件（经济压力、个人崇拜作风等等）不匹配。通过社会主义人道主义，苏联清算了先前的无产阶级专政阶段，抛下了先前的恐怖、镇压和教条主义。【是不是说，提出社会主义人道主义表示了苏联对先前专政的批评态度？意识形态新语词是国家态度的体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