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奇迹与永恒时间
忽然想到这本书是因为正在准备的小文章。我不知道将如此多、看起来没什么联系的民族住屋空间拿出来比较意义何在,也有一种想当然的结论和空间演化过程呼之欲出。 巨老师推荐的这本书,副标题是“比较宗教的范型”,在学习学习人家的比较法的目的下,开看。
BGM:Saman -Olafur Arnalds
1伊利亚德
Mircea Eliade(1907-1986),罗马尼亚人,宗教史学家,科幻作家,哲学家。当过记者,在动荡的1940s,先后被派遣去伦敦、葡萄牙,担任外交官职务,与欧洲知识界交往,同时写作《比较宗教学史导论》。二战结束,伊利亚德感受到世界之变局,也更加明确了个人学术走向:
早在印度留学期间,他就预言印度独立不可避免,亚洲正在重新进入历史,东西方的精神也将重新平等相遇,重新相互认识并且开展对话。与此同时,世界上其他民族也将摆脱西方殖民主义,这同样也需要通过对他们神话传统的研究,对其精神世界有所理解。他相信,宗教研究必将在战后有重大发展。
伊利亚德的写作,可谓“文章合为时而著”。如此的敏锐度和学术理想,也确定了其基本立场:反化约论。不同于当时西方学术界宗教研究的化约倾向(如用功能主义、心理学、语言学的方法来研究宗教),伊利亚德主张从整体上把握宗教的结构并探索宗教意义,让宗教回归宗教。
所以伊利亚德的比较法,与其研究目的和学术主张相关,他认为“只有将一种宗教现象和数千种相似或者不相似的现象加以比较,只有将它置身于其他现象中间,否则无法获得对它的理解”。一方面,他观察具体的宗教现象(大量使用现象学理论),一方面,将不同宗教拿来比较,也关注历时性变化,以揭秘超历史的结构特征。
本书是一部主要研究神圣的诸种形式(“神显”)的著作,讨论什么是原始人的宗教。他的写作既非历史,也非宗教探源,而是对“神圣存在”的结构性把握。在阅读中,也时常能感受到他对当下人类精神状况的焦虑,这种关怀,恰好又成为此刻现实的宽慰。
以下谈两个感触较深的、与原始人生存空间有关的两个问题。
2日常奇迹
对于原始人而言,自然根本不是纯‘自然的’。实际上,‘遥想天穹’一语是指原始人善于接受在一定程度上我们觉得难以想象的日常生活中的奇迹。
1)原始思维
实际上,早期人类和现代人有一个重要区别,就是后者不能将其有机生命(尤其是性和饮食)视为圣事...对于现代人而言,这些不过是生理行为,而对于原始人而言,却是用以同代表生命本身的神力进行沟通的圣事、仪式。
这源于早期,原始人对自然,存在一种朴素认知。就好像儿童时期看到星空,产生的梦幻、崇拜和恐惧感。
……这个象征乃是关于意识的整体、关于人的最直接的概念,亦即这人认识到自己是一个人,认识到他在宇宙中的地位;这些初始的认识必然与其生命有机地紧密联系在一起,以至于同样的象征既决定了他潜意识的行为,又决定了他属灵生活的最高贵表达。
换位原始人,平常之物皆为奇迹。天空之浩渺,就是权能和超越;月亮之变幻,就是生命节律的永恒循环;圣地就是世界之轴,仪式就是英雄或先祖的神圣行为。事物被赋予意义,成为“神显”,寄托遥远乡愁。
2)退位与融合
“神显”并非永恒不变,一种神灵可以随着人们的需求变化进行退位,或与其他“神显”的融合。
以天神为例。虽然天神在世界各种宗教中总有重要意义,比如人们认为他创造了宇宙、人类,颁布法律、道德律令,捍卫正直。但天神的重要性会被日常神取代,取消对其的祭祀。
这些至上神信仰在宗教生活中并没有占据重要地位。至上天神经常被推到宗教生活边缘甚至几乎被遗忘了;接近人及其日常经验、对人更有用的神灵扮演着重要角色……生活的艰难迫使他们更多关注大地而不是天空,人类只有在面临来自上天的死亡威胁时才发现上天的重要性。
不过天神没有绝对消失。在有的文化中,被太阳神、巨匠神等取代;有的,则化身成为天空的神圣性,落入高山之巅,或者登天的神话和仪式中。
‘高处’所具有的祝圣权能。高处的祭台充满了神圣力量。每一个接近天空的人都要不同程度分享它的超越性。
在世界很多地方有‘白日升天’仪式…毛利人影响tawhaki的妻子是天外仙女,生了第一个孩子,爬上屋顶消失了。
3)小宇宙
原始人认为,整体存在于每一个有意义的部分中,并很乐意处于世界中心。宇宙不仅是所见的天穹和无尽的时间,也是圣地,是住屋,是石头,是…自己。所有的“神显”都存在同构关系,这里主要关注与我更相关的,圣地与住宅部分。
最早的圣地由自然中简单的材料构成。
原始的“‘圣地’构成一个小宇宙,一幅有石头、流水、树木的图景(przylaski)。
圣地有两重意义,一重象征世界中心,一重象征神圣时间(比如周围用360块石头垒起等)。于是圣地就是一座浓缩着神圣时间和空间的小宇宙,与世俗判然有别,“建造一座祭坛,就是重复世界的创造”。
圣地的建造,一般是对神圣空间原型的复制。比如在原始的侗寨中,中心都为石砌的萨坛类型,之后的变体(院落式和建筑式)都是受到汉化后的形式。某种意义上,住屋也是小宇宙。人们把聚落、住屋都看作“世界的中心”,房屋的中柱,就是宇宙之轴心。
作为宇宙中心的住屋和圣地在可达性上是矛盾的。表现在,圣地是有边界和禁忌的,需经跋涉的朝圣之旅而至,住屋却能轻易通过树柱等成为中心。
不过圣地和住屋固然具有神圣性,但在我们的调研和认知中,也必然存在日常性。圣俗的转换,与时间相关。
3永恒时间
相信时间循环,相信永恒复归,相信世界和人类周期性毁灭,相信此后又会出现一个全新的时代和人类,所有这些信仰主要体现对过去的、历史的时间的周期性更新的一种向往和希望……活在永恒的时间。
1)时间的确立,转化与更新
与现代人不同,原始人有着非均质的时间观,时间不再是时分秒的循环,而是由宗教历法和自然节律和其他经验综合而定,比如达雅克人的时间观里“日落前后是一段短暂的‘幸运时刻’”。这种时间观下的季节轮转,也对应着宇宙、社会、个体的更新。
时间中有一种,叫做神话时间。比如神灵创世界的时间,和年节之类的仪式时间。它具有可重复性,并总揭示某个“开端”。
正是在神话时间中,世俗空间转变为神圣空间。而时间的重复出现,由仪式来体现。比如过年的仪式中,原始人怀着消灭时间,万物复苏的愿望,“暴力狂欢,消除一切创造,推翻社会环境,将对立面结合起来,将一切规范束之高阁,一切命令可以违反”。 这是天地初开的神话时刻,也是被无数次循环的神圣时间。
在这种时间观里,他们不认为,世俗时间(毫无意义的事物在转瞬即逝时间)是值得留恋的,因而周而复返得废除旧时间,一切不具备原型特征事件的记忆(现代人所谓“历史”)。
2)永恒乡愁
时间的循环背后有原始人所相信的理想世界原型,“生活在具体的天堂中,没有不利因素,时间可以倒流”。希望毁灭世俗时间,生活在永恒的神圣时间,却不得不承受现实,于是怀揣永恒的乡愁,也是天堂的乡愁。
4
以上伊利亚德对原始人时空观的揭示,可以帮助我理解少数民族住屋的建造逻辑,以及恒常特质。他建立了一种结构化的思考逻辑,即从现象一直深入到宇宙观和精神结构。当伊利亚德“时间、空间、仪式”构成的小小宇宙开始循环往复,我对于行为和空间的关系的理解似也有所深入。
晕晕乎乎再回到我们所处时代, a desacralized world。宇宙不神秘但依然混沌,时空无神圣但依然往复。人却丢失了家园,漫无中心漂泊于荒野。真想来一场创世的更新仪式,第二天醒来世界茫然一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