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读后记

当俄瑞斯忒斯与两个伙伴逃难投奔的那个房子里唯一住着的老妇人处于弥留之际时，对俄瑞斯忒斯他们说：“这个屋子里曾经满是名字”。读到这里我相信自己找到了托宾这本改写希腊神话的小说名字<House of names>的出处。老妇人曾经子孙满堂，但都被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征用去打特洛伊战争了，因此当老太太快要去世时，除了俄瑞斯忒斯和他的伙伴们，已经没有其他人在身旁了。因此，与“天涯共此时”正好相对，“屋中之名”象征着不同时间的人在同一空间中的重叠，也象征着时间能够消逝一切的力量。 小说的中文名译作《名门》，虽然失去了前面提到的那层寓意，但也还算贴切，因为它讲述的是阿伽门农这一名门望族的故事。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三大悲剧作家都以这个家族的故事为题材创作过戏剧。阿伽门农为了能打赢特洛伊战争，不惜将自己的大女儿伊菲革涅亚献祭众神，也拉开了父杀女、妻刺夫、子弑母的一连串家族悲剧的序幕。 托宾一共从三个人物的视角讲述了这个故事，分别是王后克吕泰涅斯特拉、二女儿厄勒克特拉和儿子俄瑞斯忒斯。其中两个女性角色以第一人称叙述，读者可以直视其内心世界。她们与宫斗剧的主角有几分相似，独自隐忍，暗自筹谋，也不时表露孤独与脆弱，她们受仇恨驱使而杀戮，代之以新的仇恨，她们由于出身女流，故而只能诉诸于其他男性完成自己的计划，前者依靠自己的情人，后者依靠自己的兄弟。 相比于母亲和姐姐，我更着迷于俄瑞斯忒斯的支线剧情，这也是托宾花了最多笔墨的人物。为了保持一种旁观者的冷静视角，俄瑞斯忒斯的故事采用第三人称讲述。作为独子，俄瑞斯忒斯势必承载了家族的希望，他也从小视父亲阿伽门农为英雄与偶像，经常想要通过斗剑来显示自己的英勇无畏。然而要强的外表下掩盖的是他骨子里的敏感脆弱，在目睹姐姐被杀后返回宫殿的旅途中，“白天他一刻都不让剑离了他的手，只有临睡前他才会呜咽着靠近母亲要温暖和安慰，然后在开始哭泣时将她推开”。如此的性格也决定了之后的人生中，俄瑞斯忒斯注定不能完全独立。一方面，他需要依靠，又通过表现出自己的勇敢来巩固这种依靠：被绑架后他通过暴力的杀戮来赢得更为成熟更具领导力的同伴利安德的尊重与信任。另一方面：他性格犹疑，容易如棋子一般为人所用：厄勒克特拉怂恿她弑母报仇，但事成之后权力却掌握在姐姐与利安德手中，俄瑞斯忒斯沦为局外之人。 全书最温情的部分出现在俄瑞斯忒斯、利安德和米特罗斯逃难到老妇人家中的那一段，四个人和一条狗相依为命五年之久，过着与世隔绝的平静生活。这段生活就像是残酷战争与宫廷杀戮间隙的一曲田园牧歌，亦或是湍急河流滚滚进程中的一次短暂回旋。五年后，老妇人、米特罗斯和小狗接连去世，俄瑞斯忒斯与利安德选择再次上路，回到血雨腥风的宫殿中，只是这一次，俄瑞斯忒斯再也分不清要去的地方和要离开的地方，哪一个是家。 最后分享一段俄瑞斯忒斯和利安德准备离开小屋出发前一晚的描写：“俄瑞斯忒斯真希望他们能够回到过去的那段时光，老妇人和米特罗斯仍健在的时候，甚至再往前些，一段几乎无法想象的时光…他想要知道，在未来某些时刻他会否想起像这样的夜晚，他与利安德彼此间单独相处，彼此间低语消磨去时光，那犬睡在他们近旁，米特罗斯和老妇人则在不远处他们的墓穴里”。就像是《百年孤独》开篇第一句话的加长版，托宾写出了时间赋予人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