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来读这个译本!如果你想要“给孩子吃点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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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读了谢晓敏的翻译还觉得济慈诗写得不错的话,那他的在天之灵会特别欣慰的;如果还没读,请务必去找屠岸或查良铮的翻译,他们都是翻译界中的华彩,能给人带来不亚于读原文的欣喜。
我们以Endymion开篇为例,济慈的原文是:
A thing of beauty is a joy for ever: Its loveliness increases; it will never Pass into nothingness; but still will keep A bower quiet for us, and a sleep Full of sweet dreams, and health, and quiet breathing. Therefore, on every morrow, are we wreathing A flowery band to bind us to the earth, …
但这版《恩底弥翁》译者谢晓敏是如何做的呢?
美是永恒的快乐, 年月愈久,愈是喜人, 它从不流于无形, 而是站成一处宁静树荫, 一段美妙填满的安时。 它是平静的呼吸,是康健, 因而,每一个晨间, 我们身上鲜花绕环, ……
首先,《恩底弥翁》的翻译违背了“信达雅”的首要原则“信”,即,译文要准确,不偏移不遗漏不回避更不随意增减。无论是译者还是读者都知道这很难。但我相信,只要勤于思考,字斟句酌,这样的遗憾是可以尽量避免的。
• 1.“A thing of beauty”——是“美的事物”不是“美”,观念和该观念的实例是不同的; • 2.“increases”——仅涉及随时间变化的“增长”,何谈“年月愈久”?“年月”和“岁月”一样,含有人历知的感受,在中文里还有感慨的意味;而变化本身是独立于人的认识的,是客观的。济慈在此处的用意是想通过对客观事物的描绘来体现他所信仰的美的可爱与可贵,而谢晓敏译法则把重点放在了“人”的有限性上,是主观的,从气度上就小了许多。 • 3. “are we wreathing/ A flowery band ”——是“我们编织如花的纽带”而不是“我们身上鲜花绕环”。使用“绕环”不仅扭曲了英文原意,还玷污了汉语本身的纯洁性。
其次是译文没有做到“达”,体现不出济慈诗篇应有的明白晓畅——无论是用词还是断句。这就是从用词错漏处引出在没有错漏处的用语的质量不过关的问题了。译者一定要把正常的词颠倒过来说吗?翻译又不是论文不用担心查重,一些大家熟知的词语、专有名词和特殊的概念读起来应该是亲切自然的、不会产生惊异的、清爽的,而不是给人故意玩弄词藻的油腻感。把本来正常的词语颠倒顺序来说来避免和前人相似,这种有意为之的讨巧就是一种学术上的恶。例如,
• 4.“Pass into nothingness”——就是简单的走向消亡、消失掉了,何必用“流于无形”来故弄玄虚。 • 5.“Full of sweet dreams, and health, and quiet breathing.”——“一段美妙填满的安时。/它是平静的呼吸,是康健,”“sweet dreams”就是甜美的梦,“安时”又是什么?“health”就是健康,“康健”…莫非译者是某朝遗老吗?
在用词之外,谢晓敏这版译文在断句时使用的标点也让人难以接受。济慈明明在quiet breathing后面才写下了句号,therefore才开启了下一句;而我们看到的是在这行话尚未说尽就句号,“它”的指代让人产生迷惑,而且下一句和本句的词并无逻辑关联。译者完全不会跨行写句子吗?非得要一逗到底不可。几乎每行后面都跟着逗号,不是逗号就是少见的分号和句号。如果所谓诗歌就是把散文从每句话逗号分号冒号句号的位置换行,那真的不用劳您大驾,Word可以自行设置换行。
然后还有一些“风格”上的东西。不是同时会说汉语并且认识英语26个字母就可以做翻译的:翻译是一门专业的领域,不要因为自己使得整个行业丢脸,让外人以为这个领域没有门槛谁都可以做。 比如主人公的名字Endymion,不知为什么译者偏要自创一个“恩底弥翁”出来呢?“恩底弥翁”从沿袭上与传统割裂,翻译成恩弟米安、恩迪米安、安迪密恩都是令人舒适的,但谢晓敏都没选择;而且从音韵上也不符合发音规律,-on和-eng明显就是前后鼻音不同的两种,英语不好那连汉语普通话也分不清吗?不过也有可能这是译者特意为之,只是我们才疏学浅不认识“底”“弥”“翁”这些高级字,枉费译者的用意了哦。
再次,在整体的篇章布局上谢晓敏也鲜有用心。济慈的作品以其音韵美和形式美著称,他的诗多采用五步抑扬格,这首还使用了教科书级别的开放双行韵(open couplet)。每两行的用语具有相同的逻辑结构,最显而易见的就是每行结尾的词“ever/never” “keep/sleep” “breathing/wreathing”……一个读者都不用特意去学英诗格律就可以注意到这一点,而谢晓敏身为译者却不愿在翻译上尝试一下,做到几处押韵(哪怕不能全部做到)。尽管更高契合度的押韵与形式不是必要要求,但稍加注意就能极大地提升阅读感受,使得译文水平进步巨大。英诗的格律就是戴着镣铐的舞蹈,它承载了韵律音节的沉重但还能舞出自由的言语和思想——这正是它的珍贵之处。
以上的几处都是我作为一个读者在浅读之下就发现的【不是那么恰当】的地方。本来想说“错译”的地方,但转念一想,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标准和视角,或许译者觉得没毛病而读者却是真的看不下去——所以换了“不恰当”这个评价。谢晓敏作为一个以翻译为专业和职业的人,想必是熟悉这一行的游戏规则的,但却都没有做到。这是有意回避还是水平有限力所不及?无论哪种情况都无法满足一位学人求学时就应具备的理智美德与学术正义的标准——这些品质的缺失则会引来人对她业务水平的质疑。
同是年轻人,济慈也是在二十多岁写的这首诗,但译者在《恩底弥翁》的翻译中哪怕有一丝对原作的尊重忠实、对中英双语的熟悉掌握、对做学问的严谨审慎,都不会收到这篇令人遗憾的书评。
希望出版社在出版的时候,一是找会翻译的人来翻译,拙劣的仿制品还不如没有。不要让未来的年轻人在没见过优秀的译文前就读到这样的垃圾翻译,并觉得这样的翻译水平也是可以接受的。为了祖国的未来,请给孩子吃点好的。前人的译作如果无可超越的话,那就不妨为好的译作多出几种版本,让大家都多学习一下优秀的译文可能是什么样子(下面引一段屠岸先生的翻译):
美的事物是一种永恒的愉悦: 它的美与日俱增;它永不湮灭, 它永不消亡;为了我们,它永远 保留着一处幽境,让我们安眠, 充满了美梦,健康,宁静的呼吸。 这样子,在每天清晨,我们编织 绚丽的彩带,把自己跟尘世系牢, 不管失望,也不管狠心人缺少 高贵的天性,不管阴暗的日月, 也不管我们探索时遇到不洁 又黑暗的道路。是的,不管一切, 有一个美的形体把棺罩褪卸, 褪卸自我们的灵魂。 ……
二是,译者自费出版的话请出版社不要恰那份烂钱。没有好翻译就请个校对,现在的校对不会干活可以换人。不然出版了质量不过关的书,只能是自掘坟墓,无论是对出版社的将来,还是对所有未来的年轻人来说,都是不利的。
最后恳请译者谢晓敏:不会翻译可以不翻,想自己写诗就自己写,不要借着已经去世二百多年的人的名号为自己贴金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