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书正式入坑「大唐狄公案」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比《黄金案》好看——这是我读完后的第一反应。
一
《湖滨案》成书时间比《黄金案》早,却在语言上更加流畅,可能是我逐渐习惯了这种半文半白的风格,也可能是译者用此语言更加得心应手了(若翻译《黄金案》在前的话)。
且《湖滨案》比起《黄金案》所着眼的东西更大、更多。《黄金案》只是走私黄金,《湖滨案》却要颠覆皇权。虽说都是为了一己私利,但规模势力却不可相提并论。
如果说《黄金案》的结尾是神来之笔的话,那么《湖滨案》的开篇则更加精彩——大段大段的呓语,既神叨又疯癫还故弄玄虚,却故弄玄虚的不致讨厌——使人不得不读下去。就算不知在说些什么也无妨,最终还是要再读一遍;而只有再读一遍,才能真正知晓这些呓语在说什么。
同时在情节上,同样是三案并案调查,同样是二十多个人物,《湖滨案》比《黄金案》设置的更为出色。最直观的体现就是读完后,我明确地知道三个案件分别是什么,它们之间的联系是什么,狄公破案的方式是什么;而不是像《黄金案》一样,读完了还迷迷瞪瞪的,再一回想觉得哪哪都乱;并且唇语的误读和棋盘与佛经的设置,都是精妙绝伦之处(有本格推理内味儿了),虽然我看不懂那棋谱,也没有将其一一对应来解谜。
因此,若以本书作为大唐狄公案系列的开篇作,估计入坑读者会更多吧。
二
看了同系列的两本书,我发现了作者高罗佩写作的两大优点(在《黄金案》的短评中也提过)。
一是描写具有电影感,例如——
横斜的树枝在她迷人的胴体上投下道道暗影,我用手指顺着树影在她身上一路摩挲,肌肤白皙柔嫩,几如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片片花瓣落在她美妙的丰胸前,她抬手将花瓣轻轻拂去。
二是塑造人物能力强,不管是绝对主角狄仁杰,还是出场次数屈指可数的玉素、杏花、韩柳絮,还是直到本书第十二回才姗姗来迟的陶干,作者全部赋予了他们独特且统一的个性,使他们各自成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一片树叶。
比如狄公:
《黄金案》中,曹小姐遭人强奸后,狄公说道——
“依照儒家德律,女子须保持贞洁。然而我常常疑心这一说法,是否应旨在心灵而非肉身。即使如此,孔夫子不也说过‘以仁为本’么。至少我是坚信,所有德律必须以此为前提,方可加以诠释。”
《湖滨案》中,张太太被歹人掳去险些被强奸后,狄公说道——
“张夫人面临危境,竟能如此坚毅不屈!短短几日之内,你们小夫妻俩皆是身心受创、历尽折磨,却都是意志坚韧。如今一切磨难皆已过去,你二人经此大难,必有后福,将来定会长命百岁、一生安乐。”
狄公虽是坚定的孔门儒生,却从不迂腐地遵从孔儒的一切律规,如狄公一般不仅聪慧睿智灵性,还博爱友善仁慈的人屈指可数;同时狄公脾气不好,最讨厌别人絮絮叨叨半天说不到正题上或者偏题,每到这时,狄公必定打断谈话,读者可以全书搜索“不耐烦”,数数狄公有多少次不耐烦的时候;至于狄公爱美髯就不说了,他断案断断离不了自己漂亮的大胡子,哪怕在属下缉拿犯人时,狄公的第一反应也是——
狄公严厉的面上浮出一丝笑意,心满意足地自语道:“原来却是个假髯公!”
比如《黄金案》中的玉素:
原为高丽人,后在战争中成为战俘,又来到蓬莱卖身为生;她是大唐狄公案系列中第一位深刻地表现出家国大义的人物;高丽人为一己私利要获得她的帮助,却骗她说是为了回复高丽的荣光,她信了,并为此牺牲——
玉素抬头望着乔泰,眼神古怪,双唇翕动,含混地说道:“我非这么做不可!我国需要军火,高丽必得复兴!不要怪我——”口唇抽动几下,叫道,“高丽万岁!”随后喘息一声,浑身一阵颤抖,仰面倒下。
比如杏花:
自愿卖身到汉源并委身于杀父仇人,与其装作浓情蜜意,只为了替父报仇;在狄公新上任时,勇敢的准备向狄公袒露一切真相,却死于非命;尽管杏花的杀父仇人最终死亡,看似大仇得报,但据狄公看来——
“杏花怀有一腔难以化解的深仇大恨,xx即使自裁身死,恐怕仍不能令她就此称意遂心。有些情感过于酷烈,以至凝聚成一种残忍凶暴的力量,并幻化为有生命的灵物,即使原先附身之人已然逝去,仍能保有自己的强力继续加害。据说这些邪灵有时会附在死人身上,利用死人去达到自己阴毒的目的。”
作者高罗佩生于一九一零年,卒于一九六七年;他在那个年代所塑造的如此有血有肉的女子,使我这位女性读者的阅读体验奇好;并且作者没有囿于女性,也探讨了诸如同性恋、乱伦现象;作者这份开放平等友善的态度,使我对他好感倍增,就此决定,要将狄公系列全部读完!!!
还有狄公的四个亲信随从——洪亮、马荣、乔泰,陶干。洪亮忠心耿耿,既能查账当会计又能收集旧信息,且心思细腻,能够敏锐地察觉到狄公的情绪变化;马荣好色活泼又能说会道;乔泰沉稳,稍显武痴,第一次见狄公时所说的话—
乔泰目光灼灼,眼中闪过一星神秘的火花,“如果我命中注定死于刀剑之下,但愿会血洒此剑!”
—使我心惊胆战,唯恐他最后真的死于狄公剑下,却又忍不住好奇作者会如何安排;陶干于四人中最晚出场,但最令我喜欢,身为坑蒙拐骗之人却敢向县令毛遂自荐,一被收编便提供两条重要线索,又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不但能与三教九流称兄道弟,还能在洪亮等衙门中人面前不卑不亢,借用狄公的话来说便是——
这个怪人显然在任何地方都能应付裕如。
只是洪亮与陶干年岁已大,不知他们能否陪伴狄公登上大理寺卿的位置;若否,不知他们于何时离开,如何离开。我真是悲观,故事才刚开始,却想着要如何结束了。
三
都说高罗佩写的大唐狄公案系列是侦探小说或推理小说,但我更愿执拗地将其称之为公案小说。私以为公案小说和侦探小说或推理小说有几点不同(根据个人看过的作品进行总结,一家之言,不足为信,纯属记录):
一是在形式上——
大唐狄公案系列作品中,嫌疑人低跪在地,两边站有手拿各类武器的衙役,狄公高坐公堂之上,充满了威慑力,给人以不怒自威之感。
而传统的侦探小说或推理小说中,侦探与嫌疑人基本平等,侦探一般拿钱办事;也有少数侦探身份为警察之类,但身份地位等方面,总是比不过狄公与嫌疑人这般差异悬殊。
二是在方法上——
传统的侦探小说或推理小说中,侦探要进行大量的调查以便收集大量的线索与证据,还要揣摩各人心理,判断证词真伪;基本只靠自己。
狄公当然也要进行调查,比如《湖滨案》中,狄公为打探消息扮成了乞丐,还险些丧命;但大多数情况下,更依赖判官凭借经验从嫌疑人的语气、态度、表情、动作等方面进行的判断;并且判官有不少下属,不论有无证据,不论嫌疑人身处管辖范围内的何地,随时都可审问;必要时还可介入刑罚手段。这是权力赋予判官断案的便利。
三是在内容上——
公案小说毕竟兴起、风行于古代,免不了有些神鬼内容。比如《黄金案》中唐主薄突然变身为虎,《湖滨案》中前一秒与“我”温存的女人后一秒却成了溺死水鬼。
神鬼内容一般不会出现在侦探小说或推理小说中;若出现,作者便要详加说明,使之顺其自然又不太过违背科学;不过在新近流行的设定系推理小说中,神鬼内容倒不少见,即便如此,作者也要将设定圆个七七八八才能使读者满意;像《黄金案》中唐主簿变虎后去世,然后没了下文,作者也不解释的情况,依然不可行。
最后,有个称不上是有趣的知识——女子在第一次做爱时有可能会长时间不省人事甚至死亡,我想,大概与古代女性成婚过早不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