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尘的几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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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喻
《尘几录》得名于一个中西共有的隐喻系统。“你把我的爱情梦幻/转化为反感和憎恶/就好比抄写者常常出错/使一部手抄本全然改观”,文章开端宣告,手抄本世界里文本的写定、流传、阅读,有和印刷世界不同的规则,我们可以试着理解这一世界。
“校书如拂尘,旋拂旋生”(宋绶),生尘的几案意味着校书的悖论,“(苏轼)本着他从这些不完美的抄本中得到的理解,反过来对抄本进行修正”,以既有的知识背景和编辑方针修正文本,就会留下既有观念的痕迹。“在文本平滑稳定的表象下,律动着一个混乱的、变动不居的世界”,这一说法延续了编辑者塑造文本的信念,作者身后,编辑、校对、修改的后人行使的是危险的权力,偏偏这乐趣吸引许多人的参与。不仅中古,更早或更晚的文本,大量异文的阴翳遮蔽了大象,稳定文本的读者,触牙者即言象形如芦菔根,何况触摸的是精心雕琢的象牙。 从异文中找到久经芟削的陶诗绝非易事,但在对《连雨独饮》《游斜川》与《读山海经》的解读中,似乎又能看见方向。当我们回到东晋的阅读中,能找到不同于宋人流畅语句的用词。如现存的“归舟”与出自《庄子》的“壑舟”(《大宗师》:夫藏舟于壑),语言差异的背后是上古与中古两套思想的差异(六朝人读上古的文字,宋人读部分上古及部分中古的文字)。
然而,若以“纵身大化”为据,将“壑舟”判定为更接近陶诗的文本时,则陶诗的几案又将蒙上新的“尘埃”,失去文献的证据的我们与文本一直处在矛盾的关系中,如磁铁的同极,靠近就意味着远离,这一动态关系是被提醒的。 特别喜欢文中文本的“回声”这个词,回声本来就指向不存在的来源,归根结底,这个声音的来源是自己。
谶语
层层隐喻之中又有谶语的联结,“有人夜半持山去”,“壶中九华”中既有苏轼的“留意与物”在奇石与陶渊明身上的投射,又成为陶诗本身的寓言。“彩云易散琉璃脆”不仅寓意“有力者”(钱谦益)的失去,更将毛扆等人藏书的“失”涵盖其中,占有的“得”的危险就在其中,藏书勾连起欲望引发的巧取豪夺、谎言和得失的轮回——其根源是一册宋版陶集。这种神秘的,有悲剧色彩的叙事恰好说明了秘不示人的陶集惊人的诱惑。
另一种陶渊明的可能性
从阅读经历来看,我认识陶渊明当源于其“静穆”,《饮酒》与《归园田居》里松菊下的隐居生活,此后从鲁迅处学到“金刚怒目”,此后又从戴建业老师那里学到“澄明”。细读者一定可以从《尘几录》中找到另一种陶渊明。正如作者所说,《读山海经》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组以阅读为题的诗”,《山海经》与《穆天子传》的奇幻瑰丽之后是陶渊明的阅读世界!中州遗迹中为何选择商山四皓这进退之间的角色,这些工作可能是对陶渊明形象的填充。但如同宋人逐渐去除陶渊明的自觉,将其形象化为透明,要在透明中找出自觉的幽光是同样艰难的事情。 再读《尘几录》,陶渊明依旧是我最喜爱的诗人,全文结于“历览千载书,时时见遗烈”的熊熊火焰,我却突然想到了“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火与雪之中,陶诗实在有一种无声的博大和光辉,那么,其人是真的“于雪中取火,且铸火为雪”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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