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站在一颗闪亮的星星上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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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没有花朵的园丁
站在一颗闪亮的星星上
哭泣。
——奈莉·萨克斯《安慰者的合唱》
奈莉·萨克斯这个名字，之前并不熟悉，经过近些年一些中文译者辛勤的译介，这样一位西方才女才渐渐浮现在我们的阅读视域里。这也是国外文学传播的一个必然过程。
之所以有不少译者和出版机构瞄准她，大约跟她获得的诺贝尔文学奖的国际声誉不无关系——就我所知，还有一批没有获过此奖的优秀诗人（如德国的波勃罗夫斯基、美国的大卫·伊格内托、俄罗斯的列·阿龙宗，荷兰的扬·阿伦茨，哥伦比亚的何塞·西尔瓦等），始终未受到译者乃至出版社的青睐。一个罕见的情况的是，当年（1966年）萨克斯获诺奖，是跟另一位作家共享的，这种共享情形在物理奖和医学奖等屡见不鲜，诺贝尔文学奖项则是个例。
萨克斯的作品，相对来说，并不怎么好理解，有些甚至可以说比较晦涩。比起我较早认识的另一位德语女诗人巴赫曼，她们有相似的意识和风格，而巴赫曼似乎更为明丽，在生存意识的感悟似乎也更为深刻，萨克斯的诗，则偏于晦暗而玄渺。这里列举几首：
《你》：
你
在夜里
忙着遗忘这个世界
自极远处
你的手指粉刷冰穴
用隐匿的海它歌唱的地图——
它将音符聚拢于你的耳壳
造桥的石块
由此处到彼处
这精确的工作
留待垂死者
去完成。
《在蓝色的远方 》：
在蓝色的远方
成列的红苹果流浪
——根深蒂固的脚攀向天空——
热望，为所有居住于山谷里的人
蒸馏出。
太阳，带着魔杖
躺在路边
命令旅行者停下。
他们静立于
玻璃质的梦魇中
而蟋蟀轻柔地抓搔
不可见的事物
而石头舞着
把它的灰尘变成音乐。
也许是翻译的问题，这些凝练而略显生硬的词句中，读来多少有些云遮雾罩，不能让人完全领略其中的内涵。
一个诗人最终成熟的风格，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结果，不会不受到其家庭的成长环境、天生的性格、早年的知识储备和后来的知识结构，特定的时代背景，以及不同的身世或阅历的影响，这些都无不构成一个人的审美价值和思想倾向，随之流淌进他的血液和文字里。
萨克斯的身世有些非同寻常，少女的时候，竟然爱上了一个大她很多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大约很成熟，且风度翩翩吧，不然不会有这样的诱惑力。可惜初恋即失恋，17岁的她居然为此割腕自杀，幸好急救及时，才捡回一条命。谁知，这个受伤的女孩咬着牙，发誓终生不嫁，此后独身一生。爱恋与舍弃，都是如此的激烈和决绝，可见她性格中的一面。
她出生在富有的犹太工厂主家，成长的阶段应当是富足和幸福的，可惜父亲的早逝，导致她的家庭陷入了经济生活困境；再后来，她历经了纳粹时期的黑暗统治，后来逃亡到了瑞典，才度过了平和安稳的后半生。这样的人生起伏和遭遇，以及苦难的历史，不能不给她的作品蒙上了一层特有的伤感、晦暗与沉重。
《逃亡》应该是她集子中代表作之一，反映了她对自己逃亡生涯的深沉体验：
逃亡，
何其盛大的接待
正进行着——
裹在
风的披肩里
陷在永不能说阿门的
沙之祈祷中的脚
被迫
从鳍到翼
继续前进——
害病的蝴蝶
即将再次获知海的消息——
这块刻有苍蝇之
碑铭的石头
自己投到我的手中——
我掌握着全世界
而非一个乡国的蜕变。
蝴蝶——似乎是萨克斯比较偏爱的一个意象，她在另一首这样写道：
……
蝴蝶
万物的幸福夜！
生与死的重量
跟着你的羽翼下沉于
随光之逐渐回归圆熟而枯萎的
玫瑰之上。
多么可爱的来世
绘在你的遗骸之上。
多么尊贵的标志
在大气的秘密中。
以“蝴蝶”为主题的诗，古今不少名家诗人曾都写过，萨克斯的这首的调子是如此的晦暗，以及透露着生命的神秘感。
萨克斯的诗，很少会书写轻松的日常生活趣味，不过那是恬淡柔和的和平时代才应有的，相反不少作品具有沉重的现实感和历史的十字架，这与当时纳粹恐怖统治下的政治环境和她凄惨的流亡生涯不无关系，或者说是当时政治面貌和时代气氛在诗人内心的直接映射。诗中那些带着阴暗的意象和字眼，就能窥见一斑：死亡，滴血，嗜血的海洋，垂死者，爆炸，冰冷，凋萎，风之刃，刽子手，病患，尸衣，黑暗，服丧……
风格上，萨克斯的文字保留着明显的浪漫派抒情的味道。这是她早年师承的对象的必然结果，她师从的是浪漫主义的两位大家——歌德和席勒。在他们的熏陶和启蒙下，萨克斯诗歌浓厚的抒情印迹显而易见，同时也与德国诗坛的表现派，流星雨法国和俄罗斯的象征派、美国的超现实派、自白派等风格，大相径庭。比如这首《多少海洋消失于沙中》 ：
多少海洋消失于沙中，
多少沙在石头中被苦苦祈祷，
多少时间在贝壳
歌唱的角里被哭泣掉，
多少对生命的放弃
在鱼群珍珠般的眼睛里，
多少清晨的号角于珊瑚中，
多少星之图样于水晶中，
多少笑的种子在鸥鸟的喉间，
多少思乡的线缕在群星夜间的轨道上穿梭，
多少肥沃的土壤
为了这个字的根：
你——
在一切砰然作响的秘密的
帘幕之后
你——
萨克斯的写作主题，既有个人的抒情，但并不多，属于少女时期情感世界的见证；也有政治批判和讽刺，这反映她密切关心政治的视角；还有犹太人的宗教情怀和理念。说实话，萨克斯作品中，那些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比如类似于“合唱诗”的系列作品，甚至直接创作一些宗教主题的内容，如《约伯》《戈仑死神》等，多多少少让当下的读者阅读体验，略显隔阂。
当然，每个作者都有自己的学术倾向和钻研领域，中晚年的萨克斯因为关注犹太民族的传统文化，甚至研究《旧约》里深奥的犹太教义。这些意识理念，自然也流露和表现在她的作品中，不过，这给当下作为读者的我们面前，横了一道门槛。
幸好，每首诗都是独立的。作为挑食的读者，我也只能挑拣着阅读，不合口味的只好掠过。不过花湖搜回来，一部诗集里，如果能被读者选中10首以上心仪的作品，闲暇之际被反复品读的话，那么这部诗集的价值也就足够了。
至于后面的占据全书三分之一页码的诗剧，其实是多余的，估计很少有读者有耐心品读。诗剧从本质上不属于诗，只是披着诗的外衣，至于故事情节，21世纪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小说的体裁形式。
翻完前面长长短短的诗，对于诗剧，我也只是顺手翻翻，看看其中有没有夹杂闪光的警句罢了。可惜没有。
最后，拣几首自己比较喜欢几首，贴上来：
《天鹅》
无一物
于水面上
而突然一眨眼间
悬挂上了
天鹅般的几何学
根植于水
向上蔓伸
而又弯下
吞尽了灰尘
且以空气
测量宇宙。
《夜的年代》
夜的年代
深埋于此块紫水晶中
而早先对光的记忆
点燃了当时仍流动
哭泣着的
忧郁
你的死亡仍然闪耀着
坚硬的紫罗兰
炽热的谜语
《雾般的生灵》：
我们穿过一梦又一梦
沉入七彩的
光之墙——
但最终无色，无语，
化为死亡的元素
在永恒的水晶盘中
剥光所有神秘的夜翼……
《山如是爬进》：
山如是爬进
我的窗户。
爱是野蛮的，
把我的心带进
你尘土的光辉里。
我的血液变成忧郁的花岗石。
爱是野蛮的。
夜与死里里外外地建筑
它们的国土——
不是为了太阳。
星星是缄口的夜的词语——
被野蛮的爱的
动力
撕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