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吕后--《史记》札记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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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后是正史里第一位称制的女性统治者,她统治了汉朝八年。这八年里,王侯将相的上层政治斗争你死我活,搞得很残酷,但浪花的盛开、败落并没有扰动底层民间的洋流。司马迁在《吕后本纪》的末尾对此表示肯定。太史公曰:孝惠皇帝、高后之时,黎民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故惠帝垂拱,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是的,百姓安居乐业比什么都强,长安城里的勾心斗角无非是郡县乡下野老们的饭后谈资。这方面,西汉的吕后和唐朝武后类似。
吕后作为一位统治者,最显著的特点是敢于诛杀王侯、大将。以至于刘邦一死,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尽诛诸将,这把和她共过患难的情人与心腹审其食吓了一大跳。他赶紧说明樊哙、灌婴都还领着重兵在外,你如果把在长安的大将们全杀死,这不是逼两位顺便造反吗?吕后想想也是,按捺下杀机。话说回来,高祖过世后,吕后面对一帮尸山血海杀出来的悍将,一群纵横捭阖的重臣,能坐稳江山,大伙儿为她的狠辣果决所威慑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这个太后,可不好惹。这点,和做了女皇帝的武则天也很像。
司马迁说:吕后为人刚毅,佐高祖定天下,所诛大臣多吕后力。她主持诛杀的大臣里,有著名的韩信与彭越。他们是楚汉战争独当一面,替刘邦出力最多的大将。他们大概想不到自己会死在吕后的手里。
《史记.淮阴侯列传》:陈豨拜为钜鹿守,辞於淮阴侯。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於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欲与子有言也。”豨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汉十年,陈豨果反。上自将而往,信病不从。阴使人至豨所,曰:“弟举兵,吾从此助公。”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於信,信囚,欲杀之。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於吕后。吕后欲召,恐其党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疾,彊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锺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兒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高祖亲口称赞的“率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的韩信,阴谋策划与陈豨里应外合造反,被吕后知道了,和萧何商量,使诈把韩信骗入宫杀死,被夷灭三族。另一位彭越更惨,他并无心造反,只是被下属诬告,刘邦也想放过他。可他好死不死,跑去跟吕后哭诉,结果就死定了。 《史记.彭越列传》:梁王(即彭越)怒其太仆,欲斩之。太仆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於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觉,捕梁王,囚之雒阳。有司治反形己具,请论如法。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西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欲之雒阳,道见彭王。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原处故昌邑。吕后许诺,与俱东至雒阳。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於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彭越复谋反。廷尉王恬开奏请族之。上乃可,遂夷越宗族,国除。
司马迁写人是入骨三分,就这一句: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透出的冷酷与阴狠,细细品来,使人不寒而栗。这位吕后杀伐果决,比她的丈夫还狠!这在当时大概是很出名的,比如刘邦的发小燕王卢绾就很畏惧她。
《卢绾列传》:汉十二年,东击黥布,豨常将兵居代,汉使樊哙击斩豨。其裨将降,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计谋於豨所。高祖使使召卢绾,绾称病。上又使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燕王,因验问左右。绾愈恐,闭匿,谓其幸臣曰:“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后计。今上病,属任吕后。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乃遂称病不行。
结果是,盼着洗脱冤屈,回到中国的卢绾看到刘邦去世,吕后当权,只能绝望地逃亡匈奴,终生没有回到汉地。
吕后有这样的作为与威望,也难怪汉初的重臣大将在她生前不敢动弹,象周勃、陈平还一个劲巴结揣摩,主动帮着她让吕后的娘家人当权。
其实诛杀领兵大将与异姓王,几乎是历朝历代开国之后加强中央集权的例行戏码。吕后这样干,在硬心肠的理性主义者看来,甚至可以说是顺应历史潮流。但她虐杀戚姬、赵王如意母子,即使在以流血为常事的宫廷斗争中,也显得格外残忍与变态:
《史记.吕太后本纪》:吕后最怨戚夫人及其子赵王,乃令永巷囚戚夫人,而召赵王。使者三反,赵相建平侯周昌谓使者曰:“高帝属臣赵王,赵王年少。窃闻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赵王并诛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病,不能奉诏。”吕后大怒,乃使人召赵相。赵相徵至长安,乃使人复召赵王。王来,未到。孝惠帝慈仁,知太后怒,自迎赵王霸上,与入宫,自挟与赵王起居饮食。太后欲杀之,不得间。孝惠元年十二月,帝晨出射。赵王少,不能蚤起。太后闻其独居,使人持酖饮之。犁明,孝惠还,赵王已死。於是乃徙淮阳王友为赵王。夏,诏赐郦侯父追谥为令武侯。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居数日,乃召孝惠帝观人彘。孝惠见,问,乃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馀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孝惠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故有病也。
的确是最怨,怨而毒,毒而变态,非得以最非人的手段狠狠地慢慢地折磨不能宣泄怨恨,不能满足。即使因此导致本性善良的亲儿子孝惠帝精神崩溃,也在所不惜。
这份滔天的仇恨里,有作为原配妻子的被戚姬夺宠引发的大嫉妒;有差点被戚姬、如意母子夺去皇位继承权的大忧惧;两者合在一起,形成了大怨恨。这份怨恨在饱经风霜与磨砺,性格刚毅的吕后获得最高权力后爆发出来,报复得格外可怕。这种报复当然是极不人道,极其变态的。我作此文也完全不想为她的变态行为辩护。但可以通过深入她的人生,了解她何以如此残忍。
影响其命运与性格的重要因素,首先是她的家庭、婚姻与丈夫。
吕后出身的家庭,《高祖本纪》上说:单父人吕公,善沛令,避仇从之客,因家沛焉。沛中豪桀吏闻令有重客,皆往贺。萧何为主吏,令诸大夫曰:“进不满千钱,坐之堂下。”可见其父吕公的社会地位,属于当时当地的豪强,因此能与县令平辈论交,能让当地重要官吏为其宴会主事。这样家庭的女儿吕雉,应该有嫁给一位门当户对的郎君,过上殷实生活的期许。可父亲仅仅出于对自己相面技术的自信,给了她特别突然的婚姻,把她押注似的许给以浪荡给了刘邦。 《高祖本纪》:高祖为亭长,素易诸吏,乃绐为谒曰:“贺钱万”,实不持一钱。谒入,吕公大惊,起,迎之门。吕公者,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引入坐。萧何曰:“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吕公因目固留高祖。高祖竟酒,後。吕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原季自爱。臣有息女,原为季箕帚妾。”
这在她的母亲看来,实在是发疯,非常不满。 酒罢,吕媪怒吕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与贵人。沛令善公,求之不与,何自妄许与刘季?” 不嫁给沛县的县令,而许给刘老二,母亲愤怒地指责父亲是“妄许”,这大概也是被嫁出去的女儿的意见吧。
现在我们读历史,会受刘邦作了汉朝开国皇帝这一事实的影响,去反推吕公识人的高明,下手的果断。但在当时,刘老二几乎是被熟悉他的所有人轻视的。
他的父亲以其为无赖。证据是《高祖本纪》刘邦自己的说法: 未央宫成。高祖大朝诸侯群臣,置酒未央前殿。高祖奉玉卮,起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殿上群臣皆呼万岁,大笑为乐。
他的老乡萧何,当时也直率地称其:“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
刘邦之所以被老乡们推举出来领头造反,无非是萧何、曹参们担心失败后连累家人,因此都不站出来挑头,而让刘邦做出头鸟、冤大头罢了。这时的他们哪里晓得刘邦就真的会一步步做了皇帝!朱元璋感叹说:本想沿路打劫,不想弄假成真。这话,用在同样基层爬起来的刘邦身上,也是很合适的。
不同的是,朱元璋还有意改造自己,提高文化水平,收敛自己的流民底色。刘邦的光棍样子,流氓习气,绝对地自私冷酷,就一以贯之,不加掩饰。且不说他对着儒冠撒尿,骑周昌的脖子,先看他如何对待亲人。
彭城大败后,《项羽本纪》记载: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欲过沛,收家室而西;楚亦使人追之沛,取汉王家: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汉王道逢得孝惠、鲁元,乃载行。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之。如是者三。曰:“虽急不可以驱,柰何弃之?”於是遂得脱。求太公、吕后不相遇。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间行,求汉王,反遇楚军。楚军遂与归,报项王,项王常置军中。
关键时候,亲儿女都可以再三推下马车,可见其心肠。于是吕后与她的公公做了好几年的人质。在俘虏生涯中,和陪伴自己的舍人审其食发生了亲密关系。我完全谅解。想想看,老公平时不务正业,好吹牛皮,丢下儿女、妻子、父亲造反,,做了汉王也不去接家人,四处征战只把定陶的美女戚姬带在身边,也不管做了人质的亲人。这样的丈夫,有什么盼头?
《项羽本纪》又记载刘邦对待父亲的态度: 当此时,彭越数反梁地,绝楚粮食,项王患之。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桮羹。”
一个江湖青皮的状貌栩栩如生。当然可以说,这是刘邦头脑清明的表现,但这种清明是以对父亲的毫不在乎的冷血为基础的。他在乎只是自己的成功与权力。这点,看他作了皇帝之后怎么对父亲就更清楚了。
《高祖本纪》说:
六年,高祖五日一朝太公,如家人父子礼。太公家令说太公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今高祖虽子,人主也;太公虽父,人臣也。柰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则威重不行。”後高祖朝,太公拥篲,迎门卻行。高祖大惊,下扶太公。太公曰:“帝,人主也,柰何以我乱天下法!”於是高祖乃尊太公为太上皇。
逼着父亲朝自己下跪,这样的人,是什么人性?
可吕雉毕竟给他生了一对儿女,刘邦毕竟做了皇帝,且全心全意为儿女守着江山社稷吧。吃苦受罪,总是有个好下场吧。吕雉大概因此而用心诛杀起能威胁到将来自己儿子皇位的大将来。于是高祖与吕后成了强有力的政治伙伴。
可是刘邦好色,而吕后早就年老色衰,那个戚姬不仅夺走了皇帝的宠爱、陪伴,还大大威胁到吕后与太子的地位。这可触碰到了吕后的底线与红线。
《吕太后本纪》一开头就说这事:吕太后者,高祖微时妃也,生孝惠帝、女鲁元太后。及高祖为汉王,得定陶戚姬,爱幸,生赵隐王如意。孝惠为人仁弱,高祖以为不类我,常欲废太子,立戚姬子如意,如意类我。戚姬幸,常从上之关东,日夜啼泣,欲立其子代太子。吕后年长,常留守,希见上,益疏。如意立为赵王後,几代太子者数矣,赖大臣争之,及留侯策,太子得毋废。
在这个争太子的斗争中,吕后拉拢了几位重臣,起了大作用的是留侯张良、太傅叔孙通、御史大夫周昌。
《留侯世家》: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大臣多谏争,未能得坚决者也。吕后恐,不知所为。人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筴,上信用之。”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留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乎?”留侯曰:“始上数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筴。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馀人何益。”吕泽彊要曰:“为我画计。”留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为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诚能无爱金玉璧帛,令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宜来。来,以为客,时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必异而问之。问之,上知此四人贤,则一助也。”於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汉十一年,黥布反,上病,欲使太子将,往击之。四人相谓曰:“凡来者,将以存太子。太子将兵,事危矣。”乃说建成侯曰:“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太子;无功还,则从此受祸矣。且太子所与俱诸将,皆尝与上定天下枭将也,今使太子将之,此无异使羊将狼也,皆不肯为尽力,其无功必矣。臣闻‘母爱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待御,赵王如意常抱居前,上曰‘终不使不肖子居爱子之上’,明乎其代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上虽病,彊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上虽苦,为妻子自彊。’”於是吕泽立夜见吕后,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於是上自将兵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灞上。留侯病,自彊起,至曲邮,见上曰:“臣宜从,病甚。楚人剽疾,原上无与楚人争锋。”因说上曰:“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上曰:“子房虽病,彊卧而傅太子。”是时叔孙通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 汉十二年,上从击破布军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留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叔孙太傅称说引古今,以死争太子。上详许之,犹欲易之。及燕,置酒,太子侍。四人从太子,年皆八十有馀,须眉皓白,衣冠甚伟。上怪之,问曰:“彼何为者?”四人前对,各言名姓,曰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上乃大惊,曰:“吾求公数岁,公辟逃我,今公何自从吾兒游乎?”四人皆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窃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 四人为寿已毕,趋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柰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歌数阕,戚夫人嘘唏流涕,上起去,罢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叔孙通列传》汉九年,高帝徙叔孙通为太子太傅。汉十二年,高祖欲以赵王如意易太子,叔孙通谏上曰:“昔者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秦以不蚤定扶苏,令赵高得以诈立胡亥,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吕后与陛下攻苦食啖,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废適而立少,臣原先伏诛,以颈血汙地。”上离席云‘吾听子计,不易太子’。”高帝曰:“公罢矣,吾直戏耳。”叔孙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振动,柰何以天下为戏!”高帝曰:“吾听公言。”及上置酒,见留侯所招客从太子入见,上乃遂无易太子志矣。
《张丞相列传》:昌为人彊力,敢直言,自萧、曹等皆卑下之。昌尝燕时入奏事,高帝方拥戚姬,昌还走,高帝逐得,骑周昌项,问曰:“我何如主也?”昌仰曰:“陛下即桀纣之主也。”於是上笑之,然尤惮周昌。及帝欲废太子,而立戚姬子如意为太子,大臣固争之,莫能得;上以留侯策即止。而周昌廷争之彊,上问其说,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上欣然而笑。既罢,吕后侧耳於东箱听,见周昌,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废。”
从中可见当时这场斗争的激烈。因为吕后得到重臣的支持,又有代表士人集团的四皓为太子背书,有两个哥哥为将领,自己以元配在楚汉战争吃了不少苦,又当然的继承权力,这才惊险万分地让孝惠帝继承了皇位。她与戚姬的仇怨,的确到了你死我活的地位了。现实地说,如果戚姬得逞,吕后与她的儿女死无葬身之地是极大概率。吕后虽然残忍,但她的变态虐杀也只是针对戚姬,而没有去对付所有刘邦其他的女人。 可这种非人的虐杀太过残忍惨酷,连施暴者本人也遭受反噬。 《吕太后本纪》讲了这么一个故事:三月中,吕后祓,还过轵道,见物如苍犬,据高后掖,忽弗复见。卜之,云赵王如意为祟。高后遂病掖伤。
至于死后她栽培的娘家的下场,也和她诛杀的大将家族一样,被诛杀夷灭殆尽: 《汉书.外戚传》:太后持天下八年,病犬祸而崩,语在《五行志》。病困,以赵王禄为上将军居北军,梁王产为相国居南军,戒产、禄曰:“高祖与大臣约,非刘氏王者,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大臣不平。我即崩,恐其为变,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为人所制。”太后崩,太尉周勃、丞相陈平、朱虚侯刘章等共诛产、禄、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而迎立代王,是为孝文皇帝。 后世,吕后还有遗响,光武帝时期,公论认为吕后没有资格配食高庙,换成文帝的生母薄太后才恰当:
《后汉书。光武帝纪》:甲申,使司空告祠高庙曰:“高皇帝与群臣约,非刘氏不王。吕太后贼害三赵,谓高帝子赵幽王友、赵恭王恢、赵隐王如意。专王吕氏,赖社稷之灵,禄、产伏诛,吕产、吕禄,并吕后兄弟子。吕后崩,各拥南北军,欲为乱,周勃、陈平等诛之。天命几坠,危朝更安。吕太后不宜配食高庙,同祧至尊。薄太后母德慈仁,薄太后,高帝姬,孝文帝之母。孝文皇帝贤明临国,子孙赖福,延祚至今。其上薄太后尊号曰高皇后,配食地祇。迁吕太后庙主于园,四时上祭。”园谓茔域也,于中置寝。
实际上,光武帝登基前的赤眉之乱,连吕后的尸体也被退出长安的赤眉军玷污了。 《刘盆子列传》:后二十余日,赤眉贪财物,复出大掠。城中粮食尽,遂收载珍宝,因大纵火烧宫室,引兵而西。过祠南郊,车甲兵马最为猛盛,众号百万。盆子乘王车,驾三马,从数百骑。乃自南山转掠城邑,与更始将军严春战于郿,破春,杀之,遂入安定、北地。至阳城、番须中,逢大雪,坑谷皆满,士多冻死,乃复还,发掘诸陵,取其宝货,遂污辱吕后尸,凡贼所发,有玉匣殓者率皆如生,故赤眉得多行淫秽。
这是身后极惨的遭遇,与慈禧太后类似。但也有为吕后鸣不平的:
《廿二史剳记》有“吕武不当并称”一条,指出两位女政治家用心的不同:
母后临朝,肆其妒害,世莫不以吕武并称,然非平情之论也。武后改朔易朝,遍王诸武,杀唐子孙几尽,甚至自杀其子孙数人,以纵淫欲,其恶为古今未有。
吕后则当高帝临危时,问萧相国后孰可代者,是固以安国家为急也。孝惠既立,政由母氏,其所用曹参、王陵、陈平、周勃等,无一非高帝注意安刘之人。是惟恐孝惠之不能守业,非如武后以嫌忌而杀太子弘、太子贤也。
后所生,惟孝惠及鲁元公主,其他皆诸姬子。使孝惠而在,则方与孝惠图治计长久。观于高祖欲废太子时,后迫留侯(张良)画策,至跪谢周昌之廷诤,则其母子间可知也。迨孝惠既崩,而所取后宫子立为帝者,又以怨怼而废。于是己之子孙无在者,则与其使诸姬子据权势以凌吕氏,不如先张吕氏以久其权。故孝惠时未尝王诸吕,王诸吕,乃在孝惠崩后。此则后之私心短见。
盖嫉妒者,妇人之常情也。然其所最妒,亦只戚夫人母子,以其先宠幸时,几至于夺嫡,故高帝崩后,即杀之。此外诸姬子,如文帝封于代,则听其母薄太后随之;淮南王长无母,依吕后以成立,则始终无恙;齐悼惠王以孝惠庶兄失后意,后怒欲酖之,已而悼惠献城阳郡为鲁元汤沐邑,即复待之如初;其子朱虚侯章入侍宴,请以军法行酒,斩诸吕逃酒者一人,后亦未尝加罪也。赵王友之幽死,梁王恢之自杀,则皆以与妃吕氏不谐之故。
然赵王友妃吕产女,梁王妃亦诸吕女,又少帝后及朱虚侯妻,皆吕禄女。吕氏有女,不以他适,而必以配诸刘,正见后之欲使刘吕常相亲。以视武后之改周灭唐,相去万万也。
即其以辟阳侯为左丞相,令监宫中,亦以辟阳侯先尝随后在项羽军中同患难,虽有所私,而至是时其年已老,正如人家老仆,可使令于阃阈间(妇女所居内室),非必尚与之昵。史记刘泽传“太后尚有所幸张子卿”(汉书作张卿)。然如淳注,谓“奄人也”,则亦非私亵之嬖。以视武后之宠薛怀义、张易之兄弟,恬不知耻者,更相去万万也。
武后之祸,惟后魏之文明冯后及胡后,约略似之。而世乃以吕武并称,岂公论哉!
如果要我说,吕后的阴毒,主要是封建政治与男权的产物。没有吕父的投机押注,没有刘邦的好色、冷血、不负责任、不念旧情,没有母以子贵的封建习俗,没有你死我活的权力继承,就不会造成这种没有人情、没有天良、不讲道德,只管谁够坏、够狠的环境,也不会产生吕后这样的历史人格。吕后在现在,很可能她的刚毅真是刚毅,而不会化为恶魔般的坚忍与怨毒。至于那位二流子皇帝,抱着撒娇哭泣的美女戚姬就好,他是配不上吕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