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一本有意思的小书，20万字，作者从周朝的“债台高筑”国家主权危机聊到了隋朝的开国皇帝隋文帝，将我天朝历史上执政者使用的经济政策与现代金融理论进行了比较。

最近一直在看先秦，那就说一说春秋战国到秦汉这一段吧。

1、国家和公司谁更有信用？主权债务危机。

周赧王姬延用周王室的信用借钱伐秦，失败，从商人处借的钱，一句“本王不还了”，然后留下一个“债台高筑”的成语。

2010年代希腊经济危机，到底是现代法制国家，希腊通过《集体行动法案》，合法的不还钱了。

综上可见，信誉对国家的约束有限。

2、货币统一到底好不好？秦钱统一和欧元统一。

战国时，秦用钱，赵用布，楚用贝，战国六雄经济发展不平衡，秦始皇一统九州，书同文、车同轨，钱也统一用秦钱。秦始皇统一货币“功在千秋，祸在当代”，始皇帝用功太过，货币强行统一也是二世而亡的一个原因。伟人说“金银天生是货币”，在古代，铜天生是货币，始皇帝铸十二金人耗费了大量的铜，一定程度上造成货币流通不足，同时，原有六雄的旧币兑换机制不完善，还战四方、筑长城、建帝陵、修宫殿，造成通货紧缩和经济萧条。

现代的欧洲人想使用统一的欧元作为货币，但是在没有统一行政机构协调的情况下，出现了冰岛、希腊、葡萄牙这样的低地，也出现了德国、法国这样的得利。后面引爆的希腊经济危机，也有欧元的一份功劳。

3、独立到底好不好？三家分晋和英国脱欧。

独立的好处是开启了竞争的大门，魏国李悝变法，韩国申不害变法，赵国赵武灵王胡服骑射，都各领了风骚。同时拥有了独立的货币发行权、外交权。弊端自然是“合则强分则弱”啦。

英国和欧盟商讨“离开条款”（Leave Package），名义上的“脱欧”，得到自己的好处，实际上仍履行原来“在欧”的权利和义务，政治是妥协的艺术，英国脱欧将获得比原来更灵活的政策余地。

4、个人也能合法制作货币？刘邦面对铜钱时的头大和汉文帝开放铸币权。

刘邦成为皇帝后面临的经济难题：中央政府铜钱不够用。具体来说就是中央政府铜的开采跟不上社会经济的发展。为什么呢？因为国家主要产铜的铜山不在朝廷，而在吴王刘濞的封国里。封国的铜线和中央的铜钱抢货币市场，都想成为全国通用贸易结算货币。

到了汉文帝，皇帝认为要搞竞争，开放铸币权从政府下放到私人。现代哈耶克就同意货币发行私有化，他认为自由竞争最有效率，应该废除中央银行制度，允许私人发行货币并自由竞争，通过竞争过程产生出最好的货币。

文帝大臣贾谊反对铸币放开，他提出的解决铜荒问题的方法是：国有化，中央政府垄断铜资源，然后“禁铜七福至”。贾谊称皇帝可以挟铜自重，用全国的铜矿来平抑物价。但事实上，汉文帝还没能彻底解决中央和地方的矛盾，做不到全国统一，后面汉景帝削藩就来了“七国之乱”。

贾谊关于粮食与铜钱交换价格的思想与1874年法国经济学家瓦尔拉斯所著《纯粹经济学要义》中提出的概念“一般均衡（General Equilibrium）”有相似之处。在一般均衡的世界里，瓦尔拉斯告诉我们，绝对价格只是数字，真正对资源的分配与社会的生产起作用的，是物质的相对稀缺性。

最终，哈耶克附体的汉文帝战胜了瓦尔拉斯附体的贾谊。

5、邓通与刘濞，欧元与美元。

因为邓通与刘濞双寡头造钱竞争的存在，没有出现单一垄断情况下出现的“劣币驱逐良币”。在大汉朝的巨大市场内，主流贸易货币两家互有竞争，保证了钱币的含铜量。类比今日国际结算主流货币的欧元与美元，因为有竞争，所以两家谁也不敢玩命放水，大肆贬值。

但是这里我觉得作者有个问题没有表述清楚，邓通的铜山和原来中央政府的铜山，有什么不同？原来国企搞不定的事情，怎么邓通的私企就成了全国唯二的寡头？而且邓通背后就是汉文帝，这不还是国企么？至于美元贬值问题，或许应做另述。

6、终于到了玩儿命花钱的汉武帝

汉武帝时社会矛盾的新变化，对外是匈奴，对内是商贾巨富、土地豪强。高祖、文、景的经济政策主流还是清静无为，与民休息，是现代古典经济学家认同的大社会、小政府。文景留下来的满仓满谷的铜钱、粮食，到武帝时已经埋下了又一次货币流动性不足，通货紧缩的隐患。

武帝说那我选择“穷兵黩武”。武帝驱逐匈奴，打得海内户口减半，战争打赢了，也把国库打空了，而老百姓因为打仗颠沛流离，种地的人就少了，粮食价格又上升了，因为打仗花销，市面上的钱又多了，这样就走出了通货紧缩，开始了新一轮循环。

正是因为有了汉武帝的消耗，汉朝有惊无险地度过了第一个循环，然后才有后来汉昭帝和汉宣帝的再次休养生息，以至于昭宣之后到了元成哀平四帝，接着到王莽篡位，获得的仍然是一个府库充实的大汉朝。

7、从汉武帝看古代政府如何巧取豪夺式敛财

（1）修改货币面额（现代也用）

（2）告缗钱使中产破家

（3）出售免告缗权

8、桑弘羊的均输与平准：从古典自由主义向凯恩斯主义过渡

意大利经济学家帕累托，在十九世纪提出帕累托改进的概念，就是指资源分配可以通过交换让所有人都至少不比交换前收益差，然后有一部分会比之前好。换句话说，可以利用资源的有效配置，来达到社会的效率最大化。

桑弘羊《盐铁论》里向皇帝陈述商人使资源流动的好处，并创建平抑市场物价、打击私人垄断的“均输平准”方法，推行国家垄断盐铁专营的措施，既“大政府、小社会”。

从此以后两千年，经济改革大家们如王安石、张居正们，就是在这个框架内，修修补补我们的中央政府经济政策。

作者在这里做了一个比较，为什么同样是进行对外战争，我天朝汉武帝咋就是穷兵黩武，民不聊生了呢？咋日不落伊丽莎白就成了越打越富的“日不落”了呢？作者认为英国进行战争的目的是为了进行对自己有利的商业贸易，天朝是为了打仗而打仗。这一点我不敢苟同，这种说法脱离时代了，古代中国，农耕为主，向北过了400毫米等降水线，夺得的土地有多大实际意义？农民过去也得变成牧民。更别说自古重农抑商，啥都拿粮食说事儿的中央政府了。农耕天朝人和游牧外国人打了两千年，多少人费尽心智也没解决，这是地理环境的原因，更是生产力的原因，什么时候战争工具使用火器代替冷兵器了，什么时候游牧民族的辉煌就结束了。

9、王莽不是穿越而是纸上谈兵的理论派经济学家

王莽反对汉初的自由主义泛滥，也反对汉武帝的过渡干预式中央政府，你们这是犯了方向性的错误。都不好，那谁好？古人好，大周好，指导思想和具体措施都明白的写在《尚书》和《礼记》里面。王莽出招：

（1）土地：分配井田制、产权国有化。

（2）金融：废除落后的贵金属货币本位制，推行信用货币制，发行复杂的货币品种，还不停的上币值改革的定量宽松。在全世界范围内，直到1973年，美国牵头建立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之后，美元、英镑等世界主流货币才完全解脱与贵金属之间的固定兑换比。故说王莽超越全球两千年，是穿越者。

王莽的土地改革和金融改革，都失败了，虽然他用大小钱的币值改革办法，把相当于民间财富一半的购买力变相转移到自己和政府官员手上，但是当时“天下骚然”（这词儿后来花石纲时代还会用），民间“食货具废，民涕泣于市道”。

我看王莽折腾，他不像秦始皇帝，为了自己的私欲折腾天下人，但是王莽大新朝的诸般“新经济政策”，既得罪了中上阶级的权贵，又破产了中下阶级的小民，他能长久的坐在位子上？那必须得亡啊。

10、想“为”但是没有能力“为”的刘秀

刘秀是在地主豪强反对王莽的资助下，坐上王座的，所以他的政治和经济政策：

土地：度田令

税收：按亩收

统战：既然靠豪强起家，那自然是团结豪强

刘秀以后直至东汉末，皇帝的权力被外戚、豪强、名士所分，皇帝使用宦官试图夺回权力，再没有令人惊艳的经济行为，只剩下汉灵帝“老夫报国无门”，“好啊，五百万钱一个司徒”，“郡守三百万钱，买三郡守送一县令”这样的买官卖官笑谈。

总结一句话，伟人说，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有什么样的生产力（比如决定土地开发的刀耕火种，进化到了铜铁农具和大型水利灌溉工程）就选择与之配套的生产关系（比如分配土地、发行货币、调整税收等经济政策）。

落后的生产力条件下，使用巨牛逼的生产关系，不行，后世人还会说你是“穿越者”。生产力不断提高，执政者还继续使用“法古不变”的生产关系，也不行，后世人说你因循守旧、故步自封。

古语有云“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可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如果不是一步一步摸爬滚打摸到了王冠，等你天降神授屁股坐在铁王座上，方知道“治大国如烹小鲜”，说的轻巧，哪儿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