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失去了連續性。」
這些天重讀杜詩時屢屢落淚,僅僅用“心懷天下”來形容這位詩人實在太粗疏、太空洞。杜甫的共情和敏感包容了芸芸眾生,上至王侯,下至災民,我實在難以想像他如何能做到始終如此堅定地睜開眼睛去正視與體驗這一切——詩人分明比任何人都清楚萬事徒勞的輪迴,以及悲劇將熄、很快又會被喚醒的咒詛。哪怕是千百年後的我都不忍細想各種苦痛,而杜甫幾乎把它們用筆刻入了自己的骨髓。另,這段時間一直在思考為何絕大多數國人對詩歌總是如此疏遠,現在有了一個小小的猜想:讀中小學時,課本僅僅教給孩子們某首詩“講了什麼故事”“有什麼樣的‘思想感情’”,於是年幼的閱讀者們早早地習慣了對“正確答案”的期許,以及理所當然地認為詩歌總要有些能清清楚楚說明白的意義。可這樣的想法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與詩歌的真正價值背道而馳。以本書的主角杜甫為例,過去我大多數時候都僅關注他宏大悲劇的那一面,但這次順著洪業梳理的時間線一路走下來,終於發現此前的思考還是太被淺層次的“意義”所牽絆。不少亂世面前的杜詩,都將日常極小的歡欣與國土的崩塌並置成同一個裝置,搖搖欲墜、一觸及倒。譬如子美在蜀地時的數首贈客詩,柳下泛舟、帳前會友,這些人生樂事通通被懸掛在飄搖的兵荒馬亂之上,只要詩人稍作停頓,歡笑便將在瞬間墮入無盡深淵。對此刻的我來說,這樣的悲哀甚至比從頭到尾皆是血淚的控訴更令人痛心:最平凡的生活成了需要反覆玩賞的奇珍異寶,你分明日夜聽到遠方兵馬干戈,卻仍只能無能為力地盤玩著手中最後一點人生樂事。過去,現在,將來,哪一次悲劇不曾如此重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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