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如此苍白的心》三个有趣的事实

（本文有关键情节透露）

一桩女孩自杀的谜团

《如此苍白的心》开头这样写道：

我不曾有意探听，但还是知悉，两个小姑娘中的一个，成年以后，蜜月旅行回来没过多久，走进浴室，站到镜子前，解开衬衫，脱下胸罩，用她父亲的手枪枪口摸索心脏的位置。

这是一段令人难以忘怀的情节描写，浴室、水流、女孩的尸体、冰凉的地面，以及慌张的围观者。

紧接着，小说用整整第一章，描绘了这一瞬间这个家庭内部所发生的一切。相信读过本书的读者一定都会对此印象深刻，不仅仅是因为它电影般的语言，戏剧性的场景，还因为同样的场面在书中后文被反复提及，同一个句子出现过多次。

这场面，从小古斯塔尔多易的口中被描述过，他是这家人的朋友，不过偶然听闻此事；这场面，比利亚洛沃斯教授试图描述过，他的父母当时正好在场，亲眼目睹了惨剧的发生；这场面也在胡安，也就是本书的主人公，在他的脑海中演绎过，想象自己新婚的妻子也因为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得不结束自己的生命。

看到这里，读者可能会心照不宣：这种情节安排只不过是作者的一种手法罢了，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太夸张了。

然而事实上，在这部几乎是完全虚构的小说中，这个开篇的看似不可能的情节却恰恰是真的，它取材于现实：

这是我的家族中曾发生过的真实事件：许多年前，我母亲的一个表姐妹就是这样去世的，母亲提到过几次。这件事让我很着迷，但我永远也没法探究真相，因为大家当时都闭口不谈，而可能知道情况的亲戚如今也都早已过世。

因为我没法知道真相，所以可以去创造，去虚构。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是我的小说的第一次心跳。

一支来自古巴的歌谣

第二个取材于现实的元素，是在这本书中贯穿始终的一支主旋律。

这是一首古巴歌谣，在书中，主人公胡安小时候经常和外祖母待在一起，而在他独自玩耍的时候，外祖母就会唱起这支在她的小时候由黑人保姆教给她的歌谣。这支歌谣中，包含了一个残酷的故事：

一对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女儿嫁入有钱人家，却在新婚当晚死于非命，年迈的母亲只能孤苦伶仃地过完下半辈子。

而在现实生活中，正是作者的祖母给他唱过这支歌谣。据马里亚斯本人透露，他的祖母和书中描写的几乎一致，她出生于古巴哈瓦那，在1898年古巴独立战争结束后随全家来到西班牙。这首带着不幸寓意的歌谣，也的确是由黑人保姆唱给当年的祖母听的。它传递出一种既好笑又恐怖的气氛，正如书中所说：

这个故事引发的是一种女性才会有的恐惧，一种女儿、妻子、母亲、岳母和保姆才会有的恐惧，与在马德里、哈瓦那或任何一个地方的女人们从白天一直哼唱到次日黎明的那首歌中传达的恐惧同出一辙。

在小说中，在当地的社会背景下，几乎所有的女人都会哼唱这首歌谣，在打扫卫生、梳妆打扮、出门购物时都会漫不经心地哼唱出同一支旋律。在新婚之夜，主人公胡安倚靠在酒店的阳台栏杆上，听闻隔壁的女人再次哼起它，脑中再次浮现出那个又好笑又恐怖的故事，想起外祖母在对他讲完这段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后总会发笑。

然而，他想到，这笑容之下或许依然隐藏着恐惧，因为那个在浴室里自杀的新娘，正是外祖母两个女儿中的一个。

尽管小说没有声音，但是，阅读书中的文字，耳边似乎远远传来那阵哼唱声，像背景音乐在耳畔长久地回荡。利用穿插叙述的手法，作者将这支独具特色的歌谣融入了整部小说，将它的故事和小说情节交织在了一起。

在小说中，每位人物都有着属于各自的人生故事，不尽相同，但有心的读者也许会发现，他们的人生中都有一个侧面或某次处境，能够与歌谣中的这个故事遥相呼应。新婚的胡安，自杀的女孩，失去爱妻的男人，仿佛每个人都有片影子留在了这支旋律里，随着它摇曳、闪烁又消失。

这段在女性的唇齿间流淌的旋律，它无意寻觅听众，更无须诠释和翻译，那微不足道、漫不经心和无意识的低吟声让人听见后便记在心里，无法忘怀。即便在成年生活，或称之为男性生活的沉寂随即到来时，那曲声依旧盘旋在一切之上，永不停息，永不消散。

一场想象中的婚礼

《如此苍白的心》围绕一位新婚的年轻男子，展开叙述了他在蜜月旅行期间，心中萌生出来的不详的预感：

从人们口中的传闻，到经常拿来跟准备结婚的伴侣开的玩笑，再到我的母语里许多类似的不吉利的俗语都说明，所有新婚夫妇（特别是新郎们）都对此感同身受：某事明明刚有个开端，却莫名其妙地看似或感觉像是已经终结。

这句话恰是对作者自身状态的直接描写，也是这本小说里的第三个现实要素。

也许是由于上文提到的两个原因，一个神秘的家族传闻，一支寓意残酷的歌谣，使得作者马里亚斯本人对结婚这件事总是敬而远之，他本人也从未步入婚姻的殿堂。正是由于从未经历，在马里亚斯的小说中，婚姻往往充满了神秘感，也似乎暗藏玄机和陷阱。

对此，马里亚斯直言不讳：

在我的小说中，夫妻关系总是表现出不详，甚至是危险的。这毫不奇怪。

但是，他也坦言道，自己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去想象，如果举办一场属于自己的婚礼，它可能会是什么样子的。也许这就是《如此苍白的心》小说写就的原因之一。

在马里亚斯笔下，主人公胡安天生敏感多疑，心思极其细腻。不止一位读者在评论中提及，这本书的叙述氛围与加缪的《局外人》相似。而那位深陷婚姻围城、犹豫不决的主人公胡安，也总能让人联想到《局外人》的主人公莫尔索。

《如此苍白的心》在展现夫妻之间关系剑拔弩张的情景时，引用了《麦克白》的一处名句：“我双手的颜色跟你的一样了，可我却羞于有一颗如此苍白的心。”

援引经典并没有为小说增添阅读的难度，作者几乎是以自己的语言，将这个名句用更多的故事阐释了开来。因此，在流连于小说精彩情节的同时，读者还能体会到作者对气氛的高超的把控，以及这些绝妙的字句在内心深处引起的共鸣。

对于一部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去阅读的小说，我认为只有一个好的故事是不够的。如果在合上书后，我没有感受到共鸣，就会很沮丧。

我喜欢的书不是只有机智和巧妙的那种，而是能留下共鸣和气氛的。当我阅读莎士比亚的时候，就有这种共鸣，有些启示或是一闪而过的东西，传递着某种截然不同的思考方式。

文学或许不能照亮所有事物，但是它像火柴一样，能让你看清黑暗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