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主旨到翻译,从时间与存在到声音的气球——读普拉斯的《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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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黎&张芬龄的译本中终于读到了西尔维娅·普拉斯!仿佛第一次接触到她的诗歌,很意外地,我发现《晨歌》这首诗带着一种异常鲜活和顽强的生命力,绝对更新了我对她的看法。
除了7-9行,这首诗根本不像是一个会死的人写出的。或者说死亡、爱情的死亡,只是她诸多季节中的一个季节。我认为要从这个角度去理解普拉斯的所有诗歌,重新肯定她的非凡才能。
如果第一节的“接生婆拍打你的脚掌,你赤裸的哭喊/便在万物中占有一席之地。”是化用、改写的诗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143首:“被扔下的孩子跟在她后头,/哭哭啼啼地追着母亲,/而她只顾自己,一步也不停留,/全然不顾她可怜的小孩在哭喊。/同样,你就是那样追着逃离你而去的人,/而我就是你的孩子,在后头追着你……”那么普拉斯则是更为凝练的,这导致了可感可触的时代差异,以某种存在论为标志,这首诗产生了鲜明的时代辨识度,将现代生活的一个细节提升到最高等级——婴儿仅凭哭喊就获得了一个存在的位置:哭声寻找着“我”,“我”也没有办法不及时地向它而去——双重肯定。
第二节的“我们的声音呼应着,渲染你的来临。”是对双重肯定的描写,同时也是具体地在感官感觉中发生的事件:在声音与声音的交叉、融合、呼应中,有一个新事物诞生,不仅仅是标志和征兆,声音的交互甚至直接就是这个诞生本身——这就是真相,声音赤裸如通风的博物馆里的雕像,“新的雕像/在通风良好的博物馆里,你的赤裸/遮蔽我们的安全。我们石墙般茫然站立。”由于这是真相,它就获得了一种英雄史诗般的透明,声音-雕像恰恰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才获得了安全,它自身是一种胜利的宣告,完整的解释和呈现,不可能有比新生儿的哭喊更高、更合理的理由。
后面10-15无非是2、3两行的类比。普拉斯把孩子的诞生,把婴儿不可抗拒的哭声放在对存在与时间的追忆中——开头的“金表”在后面具体化为巴洛克式花园景象、远方的潮汐、维多利亚式的服装花纹所代表的时代,而“清晰的母音升起一如气球”是终于穿过隧道,现身在爱的发明中的此时此刻。
一些现代音乐家提出了一种内在性的声音的平面,它始终伴随着它所产生的事物一起被给出,它使得难以感知者得以被感知,并且只包含(在一种分子的振荡之中的)差异性的快与慢:艺术作品应该标示出秒、十分之一秒、百分之一秒。更确切地说,重要的是一种对于时间的解放,一种飘逸的音乐所具有的非律动的时间 正如布勒兹所说,一种电子音乐(在其中,形式让位给纯粹的速度的变化)。(《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千高原》)
这首诗的构成、诗行的铺陈,就是在这样一种主旨化的氛围中进行的,“存在与时间”这个主旨逐渐地随褶子的不断制造形成,而这是一种分子-宇宙的振荡。该主旨充盈、流动在诗中,使其饱满灵动。这不仅仅是单纯的感官感觉,而且主要是感官感觉的逻辑——不可能离开一种主旨。如果我们处在诗歌缺乏主旨的时代,那翻译就不再可能,所谓的确切事实就会一概没有,许多文字就都不能作数。
女性的爱和爱的女性在这首诗中达到自足:这不是说把男人切割出去,两性已然或必将走向分离,而是说爱的成长把根扎在艺术之本质的土壤中,她绝对、肯定地能够去爱。但异性与这种爱的相遇不一定发生。所以诗歌在召唤相遇。
沙织,2023.2.11
《晨歌》
爱使你走动像一只肥胖的金表。 接生婆拍打你的脚掌,你赤裸的哭喊 便在万物中占有一席之地。
我们的声音呼应着,渲染你的来临。新的雕像 在通风良好的博物馆里,你的赤裸 遮蔽我们的安全。我们石墙般茫然站立。
我不是你的母亲 一如乌云洒下一面镜子映照自己缓缓 消逝于风的摆布。
整个晚上你蛾般的呼吸 扑烁于全然粉红的玫瑰花间。我醒来听着: 远方的潮汐在耳中涌动。
一有哭声,我便从床上踉跄而起,笨重如牛,穿着 维多利亚式的睡袍,满身花纹。 你猫般纯净的小嘴开启。窗格子
泛白且吞噬其单调的星辰。现在你试唱 满手的音符; 清晰的母音升起一如气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