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orious Revolution”对“光荣”的解释与联合王国“保守主义”政治立场的潜在逻辑
![](https://img9.doubanio.com/icon/u172441939-5.jpg)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想了想就光荣革命的解读我最近印象深刻的书中,有那么三本,保罗.兰福德《日不落帝国兴衰史(十八世纪英国)》、Tim Harris《Revolution:The Great Crisis of the British Monarchy, 1685-1720》和Steve Pincus《1688:The First Modern Revolution》,看得出来作者很受煎熬,字里行间透露出一股“大英苦辉格叙事久矣”的辛酸,试图纠正过往国内外(国指英国)“理所应当”的偏见。
直到这本书我终于决定去翻一翻《历史的辉格解释》,感受下所谓的传统标准辉格史观和略带改良后的辉格史观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其主要观点为,默认历史的车轮是绝对向前滚动的,前进就是进步,时代在变迁一定是正面意义上的越来越先进,不存在“开倒车”一说,人物对立明显,只有顺应时代和阻碍进步这两种立场,且这个进步与否一定是站在今人视角来看待,和我们这的俗语“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有异曲同工之妙,历史基本为当前服务。如果带着这样一种观点去看所谓的辉格史观“光荣革命”解读和近年流行的反辉格“拨乱反正”,结合我对其他几部书的思考,于是题目中这个思考便油然而生了。
先看Pincus对1688年英国革命的观点,即本书的主旨,近代化和资本主义萌芽这个过程自伊丽莎白一世末期始,到1688年一直在较为流畅地发展,是水到渠成,而非1689年之后的事;其次查理二世和詹姆斯二世前期江山坐的是比较牢固的,以《Revolution》和《1688》的观点来说,国民对君主的支持本身就是一种限制性及有条件的,查理二世默认了这个限制,所以对当时的社会而言,君主信什么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可以信什么教,《1688》更进一步认为詹姆斯二世的倒台跟他本身的天主教徒身份关系不大,宗教因素如果说有,那是他的政策问题;1687年以后,詹姆斯二世的统治已濒临崩溃,平民阶层遍地起义,贵族阶层阴奉阳违,同时全欧洲都知道不列颠政局动荡,纷纷下注加码等着分一杯羹,虽然作者没有激进到这个程度,但我顺着他的话可以这么说,如果按照该点来推断,英国所谓的“1066年以后英格兰从未被外敌入侵”就是在装糊涂,实则是能顺利登陆并建立政权的,巧了都是威廉,荷兰一派掌握了不列颠的政局从而压倒法国一头;最后就是全书的写作目的及结论,1688年发生的事情符合一切现代政治学对于“革命”的概念,具备且满足革命的一切因素和要求,改变了英国的政局、社会和经济制度,虽然王朝还是叫斯图亚特王朝,但威廉三世和安妮女王已经将不列颠驶向了奥兰治王朝,近代英国是以荷兰模式为起点更进一步开拓了自己的千秋霸业;1688年之后,威廉三世和詹姆斯二世的争夺更是带有现代革命所谓的“外部势力干涉”色彩,威廉三世自己就代表荷兰,詹姆斯二世背后是法国,且那些推翻了詹姆斯二世的人又各有各的打算,绝非屈威廉眼中的“各方势力其乐融融妥协下推翻了詹姆斯二世喜迎王师”,喜迎王师是有的,一句轻飘飘的妥协却掩盖了事后的诸多流血事件,辉格派渴望的是彻底改革,而托利派认为回到查理二世时代就可以了,双方可谓是大打出手,爱尔兰更是一片狼藉成为二王“赤膊上阵、御驾亲征”的主战场,更不用说詹姆斯党让汉诺威王朝消化了多少年,何来bloodless一说?
那么问题就来了,Pincus这么写为何要Diss辉格史观,辉格史观下的“光荣革命”又目的何在呢?这场革命的Glorious究竟以什么体现,一般就说bloodless、consensual、aristocratic和sensible,树立了盎格鲁-撒克逊民族处理危机的标杆和模范。紧接着,Pincus也不加掩饰了,矛头直指麦考莱《英格兰史》,回答的就是我在《英格兰史》短评里提出的问题:我知道他肯定意有所指,但他到底想树立什么样的意识形态呢?《1688》的答案是,麦考莱想把联合王国与欧洲大陆分割开来,我们影响欧洲,我们介入欧洲,但我们不是欧洲人,我们走的是一条全新的道路,进而尽最大限度抹除英国中下层对于欧陆外交政策的关注,既有1688年外交政策又有维多利亚中期彻底性的“协调外交、一心扩大殖民地”的政策。这个回答打开了我的思路,我认为他说的还不够全面,从柏克《法国大革命论》到华斯华兹针对拿破仑战争的诗集,再到“保守主义”思想的诞生,方方面面都在透露这一件事,“光荣革命”的宣传引导影响着大英帝国意识形态的塑造,以对抗法式暴力激进思潮。我在戴雪《论华斯华兹》就说,大不列颠王国(1707-1801)从来就没有保守过,不列颠彻底走出中世纪进入近代资本主义时代是一部史诗,是先行者,才能夺取十九世纪的霸权成为日不落帝国,但时过境迁,曾经的革命者面对的是法国大革命,是法兰西第一帝国波拿巴王朝,甚至麦考莱那个时代法国又一堆幺蛾子,整个欧陆爆发了1848-1849反封建革命,你让辉格派面对这些人他们会怎么想?他们已经完成了革命,但老百姓看到欧洲大陆这么闹腾会作何感想?此时只能竖起“保守主义”旗帜,看,我们没流那么多血,我们就是坐在一起吵吵谈谈,日子不过的一样好?于是,辉格派就这么从一群慷慨激昂的激进分子变成了守好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保守派,辉格叙事下“光荣革命”逐渐变成今天为人所熟知的面貌。当然,辉格这么搞也不是没有代价,既然大家都调头玩保守,托利党这面大旗玩的更熟啊,于是他们改头换面成保守党笑傲政坛到今天,辉格反而成了一种符号和概念了。而反辉格那群学者今天就纷纷写书标榜“还原1688年革命的真相”。
说了这么多,大概解决了“光荣革命”与“保守主义”的联系,这本书就真应直接断言会是下一本神作吗?Pincus为了写这本书估计是看了他能看到的所有1688的资料,引用和出处占了全书五分之一。下面是我对本书的看法:既然有出处,光荣革命的发展过程应该无须去争议,辉格和反辉格的争论焦点在于定性,史料怎么引怎么解读是另一码事了。客观来说,“妥协”二字的确贯穿至英格兰的历史,从韦赛克斯王国时代的君主“半会议推选半世袭模式”,你大英改《嗣位继承法》都是从这引的,玛丽一世取代简格雷的合法化也是从这引的,可以谈吧?《大宪章》的颁布,与其说是男爵们争取出的成果不如说是英王的护身符,遇事不决就拿出《大宪章》然后出补充条款,男爵们不论占了多大的优势都选择回家继续效忠,除了克伦威尔那一下,可以说代代君主都能和威廉一世沾亲带故,没有人直接把桌子给掀了,这难道不是妥协的智慧?英格兰即便在都铎王朝时期追求集权集了一百年出来个瘸腿半成品君主制,大家不还是晃晃悠悠把船开下去了,这不也是谈谈吵吵的结果?英格兰上下对查理二世的忠诚、对詹姆斯二世前期的包容,以及光荣革命前率先表态“不要下一个护国公”难道不是维护国家现有制度的表现?他们仅是谋求改变政府模式。虽然英国的“保守主义”叙事有塑造国家意识形态的用意,但就算瘸子里面挑将军,联合王国也可以当之无愧的说它的暴力程度和法国一比那简直小巫见大巫,法国动辄全国遍地掀桌子的做法在英国几乎没有出现过。因此我认为作者在这本书中迈的步子太大,我在《日不落帝国兴衰史(十八世纪英国)》下面写道扣一颗星留给未来的研究,作者自认为在拨乱反正,其实亦是一家之言。
再说起反辉格,辉格叙事那一套是挺搞,但说真的他在拉人下水这方面也的确不含糊,以当下的立场解释历史、以今人的眼光分析历史,这句话细究起来没法论心,论心那就是诛心,你说我“辉格”,那你写这本书的目的何在?你是否也是为了诠释当今的所作所为才提出的这个观点?这东西没法深究,深究起来就是罗生门说都说不清,而官方要是给某段历史定性、背书,毫无疑问他是为了当朝,于是应了巴特菲尔德的观点,研究历史研究到最后大家都得“辉格化”,就看程度大小了。因此随着时代发展,年轻一代研究人员和业余爱好者需要这么一本书去开阔自己的视野,回答自己过去读书产生的疑问,但要是给五星,还是等个把年再回头审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