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媒介与无形之物——读《云的理论》

达米施的问题意识非常敏锐。在我看来整本书解决的核心问题并非云对透视法的挑战，透视法以及它所建构的错觉空间的局限在梅洛庞蒂那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透视法设定了一个观画的单一视点，然而真实世界中的观看视线一定是随身体运动而不断变化的，因而透视法的绘画实际上背离了观者的真实感知。达米施对云的研究在我看来是在解决一个（反）图像学的问题：我们应该如何解读绘画中那些完全没有含义的物象。西方绘画中尤其是宗教题材绘画中出现的形象基本上都有着相对固定的含义，比如说苹果代表欲望，小狗代表忠贞……然而时常出现在绘画背景中的云朵则没有任何可以参照的含义，达米施认为云朵无边界、无固定形状本身与透视法追求的稳定感与秩序感形成了一种符号学层面的对峙；与此同时，云的存在赋予了创作者不顾透视法规则安排画面的自由。可以说绘画中的云既有在符号学的差异系统中足够醒目的特征（模糊/清晰、飘忽/稳定），同时它又在画面布局中作为一种纯视觉的构成要素而存在，写得很清晰。

如果要我来写一本《云的理论》的话，我可能会加一章分析当代图像与云计算的关系。当我们用“云”来代指这种互联网服务，一定程度上就是在隐喻数据与用户之间远距离的、不可捉摸的时空关系，可以看出最前沿的数字基础设施与古老的文学、艺术想象之间微妙联系；更进一步说，用户图像上传到云存储服务器之后往往要大幅压缩清晰度，这个处理步骤所形成的模糊效果与传统绘画中云的表征同样具有一种形态学上的相似，我认为这不能用巧合来解释，这种相似代表了图像因媒介——距离而损耗的历史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