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陈染小说的孤独、绝望与生命顿悟
(注:毕业论文,不得抄袭)
摘要：陈染是近二十年来以“个人化写作”、“边缘写作”特立独行于文坛的女性作家，由于她对极端自我的关注和视写作为个人行为，使得她的作品趋于隐蔽，趋于心理、哲学与思想，以大胆的笔触探索了现代人的孤独、绝望和生命顿悟，表现出强烈的女性主义文化色彩。本文从陈染几部自传或准自传性的小说为切入点，解读其作品的女性小说特征。
关键词：陈染、女性主义、孤独、绝望、生命顿悟
陈染的重要作品集中在90年代以后，她坚定不移地认为独自的空间和思考才是真正的生活，她的写作表现出鲜明的性别特征和意识，尤其是《私人生活》等几部自传或准自传性的女性小说的相继出版，标志着女性小说在摒弃宏大叙事、抒写个人生命体验的写作潮流中走在了前列。那些独特离奇的叙述方式、大胆怪异的想象，使她小说的先锋特质越发昭著，独树一帜，这些作品多以现代女性的独居生活为背景，来表达人与世界的对抗关系，人的生存困境，以及女性独有的复杂或变异的心理状态，表现出强烈的女性主义文化色彩。从一个侧面探索了女性生命意识深层的那些潜在而微妙的演变，并折射出隐匿在这后边的复杂的社会生活，使小说拓展到一个宽泛的女性“自我”，撕破男权社会的种种禁忌，直抵女性的内心世界，完成了对女性本质的体认。纵观陈染各时期小说，她笔下的女性均美丽而忧郁，孤独而无助，沉湎于内心，充满了困惑、怀疑、焦虑与痛苦，肖蒙、倪拗拗、黛二们无不生活在一种不和谐的家庭环境里，拥有一个支离破碎的童年，遭遇某种“恋父”情节的创痛，潜藏男权文化的直觉表达，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在成为女人的命名式中，在经历了爱的重创以后，“时间和记忆的碎片日积月累地飘落”，既无法与往事告别，又无法与现实相融。
一、孤独是一把双刃剑
应该说，陈染作品中的女性意识是与社会有着直接的关系的。“生命是和世界相联系的，个人通过周围的世界来进行自己的选择，并由此来确定他自己。”在陈染的小说中，强烈地渗透着女性对人格独立、自我价值实现的向往。统领这种现代的创作情绪的核心是“孤独感”。对陈染而言，“孤独”并不仅是纯粹经验性的感受，更是她体验世界的方式。陈染把现代人拥有的孤独焦虑畏惧的情感，通过叙述的混乱，人性的困惑，与自我灵魂的不断逃避与抽打掏空了；把人的历史感和现代感抽干了，成了一种“边缘人”“空心人”。她通过小说，打乱了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秩序，破坏了我们内心中所遵循的法则。陈染的女主人公都是深刻了解和体会孤独之痛和孤独之美的人，她们多为知识女性，置身于冷漠而空旷的世界中，却执拗地要追寻“灵魂世界”，她们是一群遗世独立的精神贵族，是心灵荒原上永不回头的舞者。
黛二小姐这个出现在陈染多部小说中的女性，是这群孤独者中最让人怜惜和感慨的一个，也是陈染偏爱的人物，作者通过她来讲述女性在这个“空荡荡的世界”中所经历的深刻的孤独感。黛二的孤独和苦闷在中篇小说《无处告别》中表现得最明显和全面，小说的四个小标题“黛二小姐与朋友”、“黛二小姐与现代文明”、“黛二小姐与母亲”、“黛二小姐与世界”预示了黛二在多维关系的世界当中的孤立无助的境地。黛二渴望男性的爱，但又执拗地讲究“精神的某种要求”；渴望友谊，又发现被世俗的生活所困扰着的同性朋友们更无暇像她一样思索精神的问题；退回到母亲处，又因为过分沉重的母爱让她对与母亲交流感到恐惧。在对“灵魂相通”极度渴望的时候，她委身于一个气功师，希望能与他达到一种超凡脱俗的精神交流，但很快就发现自己不过是气功师证明某种“诱导”的实验品。黛二在现实世界中格外固执地追求精神性的东西，因而所受到的伤害就特别大，失望也特别大，她的灵魂无所栖息也无处告别，成了一个精神的流浪者。
陈染的长篇小说《私人生活》曾经很受关注，因为正如标题所暗示的那样，其中展现了女性最隐秘的“私人”的生活。但这篇小说的意义，或者作者本人的本意或许并不仅仅如此。主人公倪拗拗是一个患有“幽闭症”的精神病人，她常常自言自语，并将自己的胳膊和大腿分别命名为“不小姐”和“是小姐”，热衷于让“不小姐”和“是小姐”对话。所有的人都听不懂她所说的话，她的语言自身构成了一个自足的世界，她沉浸于其中，也无人能入侵。倪拗拗的生活是孤独的，但更为孤独的是她的精神，她所有的行为和思想都与世俗的伦理道德和行为规范不一致，在现实生活中，她成了个畸形的、异常的人。与其说《私人生活》展现的是女性不为人知的隐秘生活，不如说它透露的是女性幽闭的精神世界，和女性不被理解的思维方式。陈染无疑是借鉴了现代主义的某些表现方法，用一个变形的、非常态的人物来表达世界的荒诞感和人物内心的孤独感。倪拗拗这个人物是有哲学意味的，她是一个抽象化的“精神贵族”。倪拗拗在听一首叫做“孤独的人是无耻的”歌曲时，两句假设证实了陈染内心的孤独感正是一把双刃剑：“我痛恨我的孤独，我想和大家一样娱乐。但是，我依然无法摆脱孤独，我骂自己是无耻的人，是为了自己摆脱我的孤独。”“我不想改变我所热爱的孤独，不用你告诉我我无耻，我先告诉你，我就是要做一个无耻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孤独实乃一种深入，退回到独处的私人空间，深入揭示了女性内心的隐秘世界，淡化了社会背景之后发出女性本质的独特声音，品味了孤独之痛，超越了孤独之美，完成了对孤独的认同
二、绝望无处不在
陈染小说的人物，大半是由日常生活的常规中分离出来的人。由天生的敏感孤傲或由生活中某些偶然的致命的残缺事件，使他们丧失了对生活的依赖感，拒绝那条沉湎于日常生活的通途，伴随着生命自觉意识的显现，开始了永久的精神的流浪和反叛，悲痛与绝望日益滋生，无处不在。
从陈染一系列小说中，我们发现一个深刻的创伤性情境：童年——少女时代的家庭的破裂，父亲的匮乏，使她未曾顺利地完成一个女性的成长。不难从中找到一个典型的心理情结——恋父。一个因创伤、匮乏而产生的某种心理固置：永远迷恋着种种父亲形象并以其成为代偿；不断地在对年长者（父亲形象）与男性的权威者（诸如医生）的迷恋中，在寻找心理补偿的同时，下意识地强制重现被弃的创伤情境。篇章中甚至有主人公这样明确的诗句：“父亲们/你挡住了我……即使/我已一百次长大成人/我的眼眸仍然无法迈过/你那阴影”。不仅在《巫女与她的梦中之门》里，早在《纸片儿》中已存在着双重“父亲”形象：单腿人乌克和祖父。其中包含的不仅是关于女性欲望的话语，而且潜藏着对父亲——男性权力的直觉表达。在那首给“父亲们”的诗句中，接下来是：“你要我仰起多少次毁掉了的头颅/才能真正看见男人/你要我抬起多少次失去窗棂的目光/才能望见有绿树苍空/你要我走出多少无路可走的路程/才能迈出健康女人的不再鲜血淋漓的脚步？。”“父亲”的阻隔，不仅是心理成长意义的，而且是在男性权力的意义上。如果说陈染曾将某种“恋父情结”书写为心灵的创痛，那么继而它便成了女性自我书写的一种抗议、一份自决。事实上，在《巫女与她的梦中之门》中，所谓“恋父”的情境，已被一个女性的复仇心理与“弑父愿望”所取代；其中那位“替代性的父亲”已堕落为一个性变态者并在叙境中为死亡所放逐，而“我”终于充满快感地将一个“光芒四射的耳光”还给了“替代性的父亲”。在《私人生活》中，“我”内心充满一种危险的快乐，用剪刀剪破了父亲的毛料裤子。在不断勾勒又不断地裂解这一“父亲场景”之后，在渐次清晰而有力地获得了女性的立场与表达之后，陈染仍固执地宣称：“我热爱父亲般的拥有足够的思想和能力‘覆盖’我的男人，这几乎是到目前为止我生命中一个最致命的缺残。我就是想要一个我爱恋的父亲！”他拥有与我共通的关于人类普遍事物的思考，我只是他主体上的不同性别的延伸，在他的性别停止的地方，我继续思考。女性的“父亲情结”之中，潜藏着的不仅是潜意识、欲望的诡计，而且是女性现实困境与生存困境。一如对“父亲”的憎恶与固恋，本身便是对父权、男权社会的抗议、修订与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联系。
在陈染的作品中另一个突出的意象群便是逃亡。所谓“我最大的本领就是逃跑，而且此本领有发扬开去的趋势。”“然而每一次我都发现那并不是真正的我，我都以逃跑告终。我耗尽了心力与体力。每一次逃跑，我都加倍感到我与世界之间的障碍”。从此地到彼地，从此角色到处角色，从黑衣到“秃头欲”，从孩子气地试图隐遁到“疯人院”，到不断徘徊在“潜在自杀者的迷失地”，从隐遁在写作之中，到逃入为盲目所庇护的想象里；陈染试图在逃离那阴影笼罩中逃离“不安分”的自我，但一个女人的生命经历必然地使她发现，她不仅无处告别，而且无处可逃。
在陈染诸多小说中，我们还发现一种于困境中欣然滋生的亲密情感轰然倒塌的绝望与悲痛。陈染试图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叙述边缘人的宿命，爱情抉择的艰难，确乎充满了绝望，乃至狂乱。在《无处告别》中，她却让黛二的情感旅行、让她无保留地接受一个有权威感的男性之诱导，成就了另一位医生的不无无耻的实验，于是她只能在绝望的想象中“看到多年以后的一个凄凉的清晨场景：上早班的路人围在街角隐蔽处的一株高大苍老、绽满粉红色花朵的榕树旁，人们看到黛二小姐把自己安祥地吊挂在树枝上，她那瘦瘦的肢体看上去只剩下裹在身上的黑风衣在晨风里摇摇飘荡……那是最后的充满尊严的逃亡地”。在《私人生活》中，倪拗拗凭着直觉将天性中亲密之情倾投于禾，她在自己生命与情感的旅程中实现了一次真正的回归，她把对父亲的失望恐惧与压抑的情感寄托到宁静怡人的禾的温馨世界中，完成了其少年的第一次情感历程。但是禾却因偶然事件的消然离世，给“我”的打击是致命的。尹楠成为“我”生命中唯一的朋友和安慰，在初恋中遭遇了从未有过的来自异性世界的温馨与激情，可是在失去禾之后，这个与“我”亲密交融的密友那么突然地离开“我”前往异国。这些悲痛的经历，让她渐渐觉察出生命以及命运的不可知。
三、完成对生命的顿悟
在陈染的小说中，她自觉地将女性体验引入自己的写作，并且表现得得心应手。她努力利用敏锐细腻的女性感觉来认识这个世界，并用优美的语句将这种体验展现在文本当中，这种女性体验通常包括少女成长的体验、女性性体验、潜意识以及女性对客观世界的感知等等。她用一种大胆的自我欲望与隐秘体验的语言张扬形成一种偏执的女性反抗姿态，以一种“内视角”与“躯体写作”在内心世界中构建了女性话语，并不回避性描写，而是“将身体楔入历史”，以一种远距离的姿态敞开女性身体与心灵的隐秘，详尽描绘了异性恋、同性恋、自恋的真实感受，对抗主流和男性话语中心。
陈染正面直接的躯体语言写作并非为写躯体而写躯体，也不是仅仅满足男性的猎奇心态，对她来说，躯体语言只是一种手段，在其背后寄托着深刻的内涵。在运用躯体语言时，陈染总是充分发挥想象力，结合多种修辞手法，使得审美与爱欲的表达结合得恰倒好处，因此，她文本中的性描写通常是无邪的，甚至是圣洁的，充满着诗意和哲思。如：“一只公鹿在追逐一只疲弱的母鹿，它们翻越栅栏，穿过树林。爬过山坡，漫过沙滩，终于来到一条淌着涓涓甜水的小溪边，它们喘息着喝水……她看到一支香醇的黄花或一支直挺挺的小树，插在一只空洞的瓶子里……她看到一辆飞驰的汽车像一道危险的闪电，猛地冲撞进入一间从未打开过门窗的房子，于是墙壁坍塌了，窗棂陨落了，轰然倾倒的石灰壁流溢出乳白色的灰浆……”（《无处告别》）
陈染以她独特的个性与笔墨书写着同性之情，大胆地表现个体性的生命体验，强调超然宁静的同性间的精神之恋，她认为真正的爱超于性别之上，人类有权按自身的心理倾向和构造来选择自己的爱情。在《超性别意识》一文中她把由于男女之间的隔阂而使彼此不得不在同性间寻找情感归宿视为人类的悲哀和人类社会未成熟的标志，只是在现实中她却不时地感到来自异性的失望。我以为人类只能遵循作为类的自然属性，只有两性和谐相处才能共同构筑生命之爱，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超性别”，就象女性主义并不是要女性在反对男权中心的同时另建女权一样，强调同性之爱的目的在于让人类拥有多层面的更有得于自我发展的爱。《破开》则少了一份被孤独所缠绕的沉重和痛苦，多了一种顿悟后的轻松与洒脱，小说中随处可以看到后现代主义式的嬉戏笔法。陈染将它公开地“献给女人”，表明了她对现实生活或两性关系透彻的领悟，以及对女性主义立场的坚守。小说全部是“我”与好友殒楠在候机大厅和飞机上的对话，两位知识渊博的女性对自己的归宿心情茫然，她们从人类初始时的亚当夏娃谈起，一路嬉笑怒骂，锋芒直指现实生活中的男性和女性，对男性所谓的“优越感”不断调侃讥讽。作者最后放弃了试图追求与男性“精神相通”的努力，而是退回到“同性之爱”。所谓“回家”，便是回到同性的港湾，“家乡的感觉”，便是“女人最懂得女人，最怜惜女人”的感觉。陈染把同性之爱描写成了女性的“精神家园”，是她们共同面对世界的精神力量。
陈染多次在作品中提及“我”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美丽的身体，在《私人生活》中，陈染描写“她”第一次看到镜子里自己躺着的身体美丽而动心，通过想像完成了一件美妙的事情，那是审美的体验和欲望的达成，是完美的结合。当“她”再听到“时间流逝了，而我依然在这里”这支歌时，“她”感觉到“一切悲痛和绝望已经从我的肺腑以及骨头里清除出去了。”这些非理性和隐私性的写作对于颠覆和反叛男权文化都具有积极的意义，带给我们别样的感觉和体味，给人震撼，让人思考。
参考文献
１. 波伏娃：《第二性》，中国书籍出版社
２. 邓利：《新时期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发展轨迹》，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３. 戴锦华：《陈染:个人和女性的书写》
４. 王先霈：《文学批评原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５. 陈染：《陈染文集》，江苏文艺出版社
摘要：陈染是近二十年来以“个人化写作”、“边缘写作”特立独行于文坛的女性作家，由于她对极端自我的关注和视写作为个人行为，使得她的作品趋于隐蔽，趋于心理、哲学与思想，以大胆的笔触探索了现代人的孤独、绝望和生命顿悟，表现出强烈的女性主义文化色彩。本文从陈染几部自传或准自传性的小说为切入点，解读其作品的女性小说特征。
关键词：陈染、女性主义、孤独、绝望、生命顿悟
陈染的重要作品集中在90年代以后，她坚定不移地认为独自的空间和思考才是真正的生活，她的写作表现出鲜明的性别特征和意识，尤其是《私人生活》等几部自传或准自传性的女性小说的相继出版，标志着女性小说在摒弃宏大叙事、抒写个人生命体验的写作潮流中走在了前列。那些独特离奇的叙述方式、大胆怪异的想象，使她小说的先锋特质越发昭著，独树一帜，这些作品多以现代女性的独居生活为背景，来表达人与世界的对抗关系，人的生存困境，以及女性独有的复杂或变异的心理状态，表现出强烈的女性主义文化色彩。从一个侧面探索了女性生命意识深层的那些潜在而微妙的演变，并折射出隐匿在这后边的复杂的社会生活，使小说拓展到一个宽泛的女性“自我”，撕破男权社会的种种禁忌，直抵女性的内心世界，完成了对女性本质的体认。纵观陈染各时期小说，她笔下的女性均美丽而忧郁，孤独而无助，沉湎于内心，充满了困惑、怀疑、焦虑与痛苦，肖蒙、倪拗拗、黛二们无不生活在一种不和谐的家庭环境里，拥有一个支离破碎的童年，遭遇某种“恋父”情节的创痛，潜藏男权文化的直觉表达，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在成为女人的命名式中，在经历了爱的重创以后，“时间和记忆的碎片日积月累地飘落”，既无法与往事告别，又无法与现实相融。
一、孤独是一把双刃剑
应该说，陈染作品中的女性意识是与社会有着直接的关系的。“生命是和世界相联系的，个人通过周围的世界来进行自己的选择，并由此来确定他自己。”在陈染的小说中，强烈地渗透着女性对人格独立、自我价值实现的向往。统领这种现代的创作情绪的核心是“孤独感”。对陈染而言，“孤独”并不仅是纯粹经验性的感受，更是她体验世界的方式。陈染把现代人拥有的孤独焦虑畏惧的情感，通过叙述的混乱，人性的困惑，与自我灵魂的不断逃避与抽打掏空了；把人的历史感和现代感抽干了，成了一种“边缘人”“空心人”。她通过小说，打乱了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秩序，破坏了我们内心中所遵循的法则。陈染的女主人公都是深刻了解和体会孤独之痛和孤独之美的人，她们多为知识女性，置身于冷漠而空旷的世界中，却执拗地要追寻“灵魂世界”，她们是一群遗世独立的精神贵族，是心灵荒原上永不回头的舞者。
黛二小姐这个出现在陈染多部小说中的女性，是这群孤独者中最让人怜惜和感慨的一个，也是陈染偏爱的人物，作者通过她来讲述女性在这个“空荡荡的世界”中所经历的深刻的孤独感。黛二的孤独和苦闷在中篇小说《无处告别》中表现得最明显和全面，小说的四个小标题“黛二小姐与朋友”、“黛二小姐与现代文明”、“黛二小姐与母亲”、“黛二小姐与世界”预示了黛二在多维关系的世界当中的孤立无助的境地。黛二渴望男性的爱，但又执拗地讲究“精神的某种要求”；渴望友谊，又发现被世俗的生活所困扰着的同性朋友们更无暇像她一样思索精神的问题；退回到母亲处，又因为过分沉重的母爱让她对与母亲交流感到恐惧。在对“灵魂相通”极度渴望的时候，她委身于一个气功师，希望能与他达到一种超凡脱俗的精神交流，但很快就发现自己不过是气功师证明某种“诱导”的实验品。黛二在现实世界中格外固执地追求精神性的东西，因而所受到的伤害就特别大，失望也特别大，她的灵魂无所栖息也无处告别，成了一个精神的流浪者。
陈染的长篇小说《私人生活》曾经很受关注，因为正如标题所暗示的那样，其中展现了女性最隐秘的“私人”的生活。但这篇小说的意义，或者作者本人的本意或许并不仅仅如此。主人公倪拗拗是一个患有“幽闭症”的精神病人，她常常自言自语，并将自己的胳膊和大腿分别命名为“不小姐”和“是小姐”，热衷于让“不小姐”和“是小姐”对话。所有的人都听不懂她所说的话，她的语言自身构成了一个自足的世界，她沉浸于其中，也无人能入侵。倪拗拗的生活是孤独的，但更为孤独的是她的精神，她所有的行为和思想都与世俗的伦理道德和行为规范不一致，在现实生活中，她成了个畸形的、异常的人。与其说《私人生活》展现的是女性不为人知的隐秘生活，不如说它透露的是女性幽闭的精神世界，和女性不被理解的思维方式。陈染无疑是借鉴了现代主义的某些表现方法，用一个变形的、非常态的人物来表达世界的荒诞感和人物内心的孤独感。倪拗拗这个人物是有哲学意味的，她是一个抽象化的“精神贵族”。倪拗拗在听一首叫做“孤独的人是无耻的”歌曲时，两句假设证实了陈染内心的孤独感正是一把双刃剑：“我痛恨我的孤独，我想和大家一样娱乐。但是，我依然无法摆脱孤独，我骂自己是无耻的人，是为了自己摆脱我的孤独。”“我不想改变我所热爱的孤独，不用你告诉我我无耻，我先告诉你，我就是要做一个无耻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孤独实乃一种深入，退回到独处的私人空间，深入揭示了女性内心的隐秘世界，淡化了社会背景之后发出女性本质的独特声音，品味了孤独之痛，超越了孤独之美，完成了对孤独的认同
二、绝望无处不在
陈染小说的人物，大半是由日常生活的常规中分离出来的人。由天生的敏感孤傲或由生活中某些偶然的致命的残缺事件，使他们丧失了对生活的依赖感，拒绝那条沉湎于日常生活的通途，伴随着生命自觉意识的显现，开始了永久的精神的流浪和反叛，悲痛与绝望日益滋生，无处不在。
从陈染一系列小说中，我们发现一个深刻的创伤性情境：童年——少女时代的家庭的破裂，父亲的匮乏，使她未曾顺利地完成一个女性的成长。不难从中找到一个典型的心理情结——恋父。一个因创伤、匮乏而产生的某种心理固置：永远迷恋着种种父亲形象并以其成为代偿；不断地在对年长者（父亲形象）与男性的权威者（诸如医生）的迷恋中，在寻找心理补偿的同时，下意识地强制重现被弃的创伤情境。篇章中甚至有主人公这样明确的诗句：“父亲们/你挡住了我……即使/我已一百次长大成人/我的眼眸仍然无法迈过/你那阴影”。不仅在《巫女与她的梦中之门》里，早在《纸片儿》中已存在着双重“父亲”形象：单腿人乌克和祖父。其中包含的不仅是关于女性欲望的话语，而且潜藏着对父亲——男性权力的直觉表达。在那首给“父亲们”的诗句中，接下来是：“你要我仰起多少次毁掉了的头颅/才能真正看见男人/你要我抬起多少次失去窗棂的目光/才能望见有绿树苍空/你要我走出多少无路可走的路程/才能迈出健康女人的不再鲜血淋漓的脚步？。”“父亲”的阻隔，不仅是心理成长意义的，而且是在男性权力的意义上。如果说陈染曾将某种“恋父情结”书写为心灵的创痛，那么继而它便成了女性自我书写的一种抗议、一份自决。事实上，在《巫女与她的梦中之门》中，所谓“恋父”的情境，已被一个女性的复仇心理与“弑父愿望”所取代；其中那位“替代性的父亲”已堕落为一个性变态者并在叙境中为死亡所放逐，而“我”终于充满快感地将一个“光芒四射的耳光”还给了“替代性的父亲”。在《私人生活》中，“我”内心充满一种危险的快乐，用剪刀剪破了父亲的毛料裤子。在不断勾勒又不断地裂解这一“父亲场景”之后，在渐次清晰而有力地获得了女性的立场与表达之后，陈染仍固执地宣称：“我热爱父亲般的拥有足够的思想和能力‘覆盖’我的男人，这几乎是到目前为止我生命中一个最致命的缺残。我就是想要一个我爱恋的父亲！”他拥有与我共通的关于人类普遍事物的思考，我只是他主体上的不同性别的延伸，在他的性别停止的地方，我继续思考。女性的“父亲情结”之中，潜藏着的不仅是潜意识、欲望的诡计，而且是女性现实困境与生存困境。一如对“父亲”的憎恶与固恋，本身便是对父权、男权社会的抗议、修订与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联系。
在陈染的作品中另一个突出的意象群便是逃亡。所谓“我最大的本领就是逃跑，而且此本领有发扬开去的趋势。”“然而每一次我都发现那并不是真正的我，我都以逃跑告终。我耗尽了心力与体力。每一次逃跑，我都加倍感到我与世界之间的障碍”。从此地到彼地，从此角色到处角色，从黑衣到“秃头欲”，从孩子气地试图隐遁到“疯人院”，到不断徘徊在“潜在自杀者的迷失地”，从隐遁在写作之中，到逃入为盲目所庇护的想象里；陈染试图在逃离那阴影笼罩中逃离“不安分”的自我，但一个女人的生命经历必然地使她发现，她不仅无处告别，而且无处可逃。
在陈染诸多小说中，我们还发现一种于困境中欣然滋生的亲密情感轰然倒塌的绝望与悲痛。陈染试图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叙述边缘人的宿命，爱情抉择的艰难，确乎充满了绝望，乃至狂乱。在《无处告别》中，她却让黛二的情感旅行、让她无保留地接受一个有权威感的男性之诱导，成就了另一位医生的不无无耻的实验，于是她只能在绝望的想象中“看到多年以后的一个凄凉的清晨场景：上早班的路人围在街角隐蔽处的一株高大苍老、绽满粉红色花朵的榕树旁，人们看到黛二小姐把自己安祥地吊挂在树枝上，她那瘦瘦的肢体看上去只剩下裹在身上的黑风衣在晨风里摇摇飘荡……那是最后的充满尊严的逃亡地”。在《私人生活》中，倪拗拗凭着直觉将天性中亲密之情倾投于禾，她在自己生命与情感的旅程中实现了一次真正的回归，她把对父亲的失望恐惧与压抑的情感寄托到宁静怡人的禾的温馨世界中，完成了其少年的第一次情感历程。但是禾却因偶然事件的消然离世，给“我”的打击是致命的。尹楠成为“我”生命中唯一的朋友和安慰，在初恋中遭遇了从未有过的来自异性世界的温馨与激情，可是在失去禾之后，这个与“我”亲密交融的密友那么突然地离开“我”前往异国。这些悲痛的经历，让她渐渐觉察出生命以及命运的不可知。
三、完成对生命的顿悟
在陈染的小说中，她自觉地将女性体验引入自己的写作，并且表现得得心应手。她努力利用敏锐细腻的女性感觉来认识这个世界，并用优美的语句将这种体验展现在文本当中，这种女性体验通常包括少女成长的体验、女性性体验、潜意识以及女性对客观世界的感知等等。她用一种大胆的自我欲望与隐秘体验的语言张扬形成一种偏执的女性反抗姿态，以一种“内视角”与“躯体写作”在内心世界中构建了女性话语，并不回避性描写，而是“将身体楔入历史”，以一种远距离的姿态敞开女性身体与心灵的隐秘，详尽描绘了异性恋、同性恋、自恋的真实感受，对抗主流和男性话语中心。
陈染正面直接的躯体语言写作并非为写躯体而写躯体，也不是仅仅满足男性的猎奇心态，对她来说，躯体语言只是一种手段，在其背后寄托着深刻的内涵。在运用躯体语言时，陈染总是充分发挥想象力，结合多种修辞手法，使得审美与爱欲的表达结合得恰倒好处，因此，她文本中的性描写通常是无邪的，甚至是圣洁的，充满着诗意和哲思。如：“一只公鹿在追逐一只疲弱的母鹿，它们翻越栅栏，穿过树林。爬过山坡，漫过沙滩，终于来到一条淌着涓涓甜水的小溪边，它们喘息着喝水……她看到一支香醇的黄花或一支直挺挺的小树，插在一只空洞的瓶子里……她看到一辆飞驰的汽车像一道危险的闪电，猛地冲撞进入一间从未打开过门窗的房子，于是墙壁坍塌了，窗棂陨落了，轰然倾倒的石灰壁流溢出乳白色的灰浆……”（《无处告别》）
陈染以她独特的个性与笔墨书写着同性之情，大胆地表现个体性的生命体验，强调超然宁静的同性间的精神之恋，她认为真正的爱超于性别之上，人类有权按自身的心理倾向和构造来选择自己的爱情。在《超性别意识》一文中她把由于男女之间的隔阂而使彼此不得不在同性间寻找情感归宿视为人类的悲哀和人类社会未成熟的标志，只是在现实中她却不时地感到来自异性的失望。我以为人类只能遵循作为类的自然属性，只有两性和谐相处才能共同构筑生命之爱，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超性别”，就象女性主义并不是要女性在反对男权中心的同时另建女权一样，强调同性之爱的目的在于让人类拥有多层面的更有得于自我发展的爱。《破开》则少了一份被孤独所缠绕的沉重和痛苦，多了一种顿悟后的轻松与洒脱，小说中随处可以看到后现代主义式的嬉戏笔法。陈染将它公开地“献给女人”，表明了她对现实生活或两性关系透彻的领悟，以及对女性主义立场的坚守。小说全部是“我”与好友殒楠在候机大厅和飞机上的对话，两位知识渊博的女性对自己的归宿心情茫然，她们从人类初始时的亚当夏娃谈起，一路嬉笑怒骂，锋芒直指现实生活中的男性和女性，对男性所谓的“优越感”不断调侃讥讽。作者最后放弃了试图追求与男性“精神相通”的努力，而是退回到“同性之爱”。所谓“回家”，便是回到同性的港湾，“家乡的感觉”，便是“女人最懂得女人，最怜惜女人”的感觉。陈染把同性之爱描写成了女性的“精神家园”，是她们共同面对世界的精神力量。
陈染多次在作品中提及“我”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美丽的身体，在《私人生活》中，陈染描写“她”第一次看到镜子里自己躺着的身体美丽而动心，通过想像完成了一件美妙的事情，那是审美的体验和欲望的达成，是完美的结合。当“她”再听到“时间流逝了，而我依然在这里”这支歌时，“她”感觉到“一切悲痛和绝望已经从我的肺腑以及骨头里清除出去了。”这些非理性和隐私性的写作对于颠覆和反叛男权文化都具有积极的意义，带给我们别样的感觉和体味，给人震撼，让人思考。
参考文献
１. 波伏娃：《第二性》，中国书籍出版社
２. 邓利：《新时期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发展轨迹》，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３. 戴锦华：《陈染:个人和女性的书写》
４. 王先霈：《文学批评原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５. 陈染：《陈染文集》，江苏文艺出版社
有关键情节透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