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隆:没点文化怎么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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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看了本小书:《接吻的中国史》。
作者收集了从先秦古书、出土文献中寻觅证据,在汉墓画像石中找出图案,探讨闺房私密的卿卿我我,剖析中古骈俪的宏大制作,又于诗词、散曲、小说、笔记中一一拈出例证……以此说明,中国人对于接吻虽然不那么热衷、那么高调,但我们也自有中国人的“吻的文化史”。
一本很有趣味的中国接吻文化小史
文中一章(十二章:猜一猜 笑一笑)提到了宁波人屠隆的故事。
屠隆(1543~1605),在中国文学史上,是以剧作家面目出现的。《明史》记载他“生有异才”,为人豪放,纵情诗酒,专门爱结交天下名士,名列“中兴五子”。
屠隆的祖籍是江北人,现在的桃渡路一带。后来住到海曙区苍水街,造了个小院子,取名:凫园。现在留下一条小巷叫:屠园巷。
屠隆还有一个身份,有可能是《金瓶梅》的作者,《接吻的中国史》里写的这个故事,也似乎佐证了这个身份。
这是一个猎艳的故事,原文记载在清代慵讷居士《咫闻录》卷七“屠赤水”条。
屠赤水,名隆,浙鄞之名士,前明之尚书也。与徐文长最善。为诸生时,喜于闲花野草之中,采香寻趣。然必名妓,乃能恋之。一日,夕阳将颓,散步晴皋,过心爱妓女之门,欲止宿焉。妓曰:“他人以金为重,吾以诗文为重。出一题,刻能成则留之,不成不留也。”赤水曰:“只要有题,何难之有?〞妓曰:“即以地支十二字为题,并欲以今宵之事,作词一首。”赤水搦管立就,其词云:
了相思一夜游(子),敲开金锁门前钮(丑),正值夤夜夕阳收(寅)。柳腰儿抱着半边(卯),红唇儿还未到口(辰),口吐舌尖软如钩(已)。还有玉杵在身边,不是木头削就(午)。二八中间直入,跳起脚尖头(未)。呻吟口罢休(申),壶中酒点点不留(酉)。倦来人似干戈后(戌),只恐生下孩儿,子非我有(亥)。
……妓示其词,击节赞赏,由是妓之爱,过于赤水之爱,竟欲以终身相托。然赤水恐人计议,合糊答应。及至贵显,妓倩其友,屡请践约。赤水曰:“吾无白香山之才酷小蛋腰樊素耳。” 妓念乃绝。
故事很简单,说屠隆跑到妓院,名妓给他出了个难题:“即以地支十二字为题,并欲以今宵之事,作词一首”,也就是说作品既要扣紧十二支,又要涉及男女情事,难度极大。然而屠隆竟信手拈来。
拆解屠隆的词,确是极精彩的谜语词。
了相思一夜游(子): “了”和“一”两字合并是“子”
敲开金锁门前钮(丑): “钮”字去“金”即“丑”
正值夤夜夕阳收(寅): “夤”宇去“夕” 即“寅”,
柳腰儿抱着半边(卯): “柳” 的半边即 “卯”
红唇儿还未到口(辰): “唇”宇无“口”即“辰”
口吐舌尖软如钩(已): “口”字加钩形即“已”
还有玉杵在身边,不是木头削就(午): “杵”宇无“木”即“午”;
二八中间直入,跳起脚尖头(未): “二”“八”两宇中间加一坚即“未”;
呻吟口罢休(申): “呻”字去“口”即“申”;
壶中酒点点不留(酉): “酒” 去水旁即“酉”
倦来人似干戈后(成): “戈”宇加“人”形即“戌”
只恐生下孩儿,子非我有(亥): “孩”字去“子”即“亥”。
由此可见,这首词句皆射十二支的字形,同时又句句写男女交欢,从登门到调情到事后,节节深入,曲尽人情。
这等于是十二地支的连环谜语,并且是属于所谓 “荤面素底”的谜语,虽属文字游戏,但实秒到毫巅。
当然,这首词是不是确定是屠隆的作品,《接吻的中国史》一书的作者认为至少是存疑的。
这首词虽然被收到了《甬于屠氏宗谱》,却不见于屠隆本人的作品集,而且把这样的词收进宗谱,似乎也很不靠谱。
但是屠隆之风流却多见各种文字,甚至还被写成了诗。
明万历十二年,著名戏剧作家汤显祖写了一首长诗,题目为《怀戴四明先生并问屠长卿》,写到他朋友的私生活,坦白道出朋友的男女性伴侣:
赤水之珠屠长卿,风波宕跌还乡里,
岂有妖姬解写姿?岂有狡童解咏诗?
机边折齿宁妨秽,画里挑心是绝痴。
古来才子多娇纵,直取歌篇足弹诵。
第二年,汤显祖又写了《送臧晋叔谪归湖上,时唐仁卿以谈道贬,同日出关,并寄屠长卿江外》:
君门如水亦如市,直为风烟能满纸。
长卿曾误宋东邻,晋叔讵怜周小史。
自古飞簪说俊游,一官难道减风流。
深灯夜雨宜残局,浅草春风恣蹴球。
大概还没写过瘾,汤显祖意犹未尽,又写诗《长卿苦情寄之疡,筋骨段坏,号痛不可忍。教令阖舍念观世音稍定,戏寄十绝》,其中一首戏称:
甘露醍醐镇自凉,抽筋擢髓亦何妨。
家间大有童男女,尽捧莲花当药王。
“戏寄十绝”的这个“戏”字,说明汤对屠的病情,没有太当回事。
明朝中后期,是个出才子的年代,也是才子风流放荡时期。
李卓吾经常出入于孀妇卧室,大白天公然挟妓同浴;
袁宏道认为人生有五大快活,除吃、喝、玩、乐外,还有携妓冶游;
钱牧斋与柳如是,侯方域与李香君,冒辟疆与董小宛这种文人与妓女之间的情爱,在当时皆被传为佳话;
行为放荡,性生活异常丰富的屠才子,先是因为“淫乱”而被罢官。
后又患上了当时“舶来品”、“高级”病—— 梅毒 (古称“花柳病”)
屠隆依然我行我素。他在五十九岁生日的时候,连开三天三夜的“无遮大会”。而这场大会的主题只有一个:看屠的戏,论屠的文,捧屠的场,喝屠的彩。这次大会,光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到了七十多位。大家都逢场作戏,极力吹捧 。
不知道这个大会是不是在宁波举行,堪称当年的文坛盛会。
饱受病痛折磨的他,需要这样的精神刺激来缓解病症。
无遮大会三年之后,屠隆在梅毒的病痛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不管屠隆是不是《金瓶梅》的作者,但是他们都是那个年代的典型文学作品,当时社会风气的绝佳写照和代表。
那是一个病态的年代。
部分素材来源网络,主要内容节选于《接吻的中国史》 ,作者:胡文辉 上海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