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辉按:
《接吻的中国史》近日已重印。二印本有若干作出补正之处,除个别微细者,皆汇录于本文,手头有初版者参考本文即可。另外我对两个问题略有回应,则暂时只系于此。
补正部分
P37—38
关于描摹丑女的文本,早期尚有著名的《登徒子好色赋》(署宋玉作),形容登徒子之妻有云:“蓬头挛耳,齞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
P66
原文指白行简“所撰传奇《李娃传》亦已散佚”,杨焄君指出有误,《李娃传》见于《太平广记》,近人所辑唐代传奇多已收录。
按:《李娃传》甚有名,我理应看过,只是无甚印象。写作时大约是依据了某种白行简履历,而未仔细考察,但总归是对唐传奇不够熟悉的缘故。
P72
尼姑素琴词《点绛唇》第一句“墙阴花浓”,“阴”字不合平仄,故原来打了问号。今疑原文应作“荫”,仄声,即符合词律。
P124
朱仕玠诗《瀛涯渔唱》第三句“谁云分体关宫里”,豆瓣网友挠挠指出“关宫”系“吴宫”之误。
P210
义净《南海寄归内法传》的引文:“次行槟榔豆蔻糅,以丁香龙脑,咀嚼能令口香,亦可消食去癊。”豆瓣网友Hammer指出前两句应断作“次行槟榔豆蔻,糅以丁香龙脑”,甚是。
按:我手头有最通行的王邦维《南海寄归内法传校注》(中华书局1995年版),其书断句亦如Hammer所言。估计是我输入错误,也可能是从网上下载的文本有误,而未能细察。
回应部分
第五部分“有图有真相 汉墓画像石举例”
这部分的第七例是四川荥经县出土的画像石,图中左侧室内有男女相对接吻,两室间有门相隔,有一人倚门而立,我解释为“有可能是表示仆人在偷听主人的动静”。豆瓣网友赤羽指此图中间部分“是有名的‘妇人启门’图……这个图案有很多种解释,但绝不是胡文辉说的这种”。按:所谓“妇人启门”图,即“半启门”图,在考古学和美术史上颇有讨论,我亦有关注,写作时为免另生枝节,故置而不论。“半启门”造型发生于汉代,唐以后又复流行,但其代表何种内涵,至今言人人殊,未有定论。美术史家郑岩总结:“我们至今无法证明汉代的半启门图与唐代以后该母题的流行有必然的传承关系”,“半启门的表现手法可以用在不同的语境之中,表达彼此相似或相异的意义”(《论“半启门”》,《逝者的面具:汉唐墓葬艺术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我以为郑先生之说甚可取。我倾向于认为,“半启门”属于一种构图上的创意,本意是表示一种动态(正在开门或关门),以期在定格的平面图像中表现出动感。此构图在墓葬造像中已成为一种传统,或曰套路,但它本身恐怕并无独立且特定的含义,其具体含义应视其所属墓葬造像的整体而定。易言之,不应将“半启门”抽离出具体的“语境”作孤立的解释,既不宜以唐代的“半启门”来判断汉代的“半启门”,也不宜以山东的“半启门”来判断四川的“半启门”。因此,荥经县画像石所见的这一“半启门”造型,也应从墓葬图像整体来判断其含义。考虑到室内人物的接吻行为,我猜测这是“表示仆人在偷听主人的动静”,自觉属于“合理想像”。当然,图像毕竟异于文字,其含义无法完全坐实,故而我也只是说“有可能”而已。第十部分“西门庆时代 明清小说举例”
这部分列举明清小说所见的接吻例证,但完全未涉及《红楼梦》,而刘铮君在直播评述本书时表示遗憾。他认为,《红楼》里贾宝玉“吃胭脂”的情节,似可代表中国古代接吻已带有“纯爱”成份,可与西方式接吻相提并论。按:刘铮所言,是接受了主客《不吻你可不可以:中国亲吻亚文化》(花城出版社2003年版)之说而衍申之。主客原书指出:“就《红楼梦》人物而言,最钟情于亲吻的,还要数红楼狂魔贾宝玉。”《红楼》第十九回,袭人要挟宝玉答应她做到若干事,其中“还有更要紧的一件,再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作者特别强调,这“更要紧的一件”即指亲吻。我以为,他拈出贾宝玉“吃胭脂”这一行为,指出其与接吻的关联性,确甚敏锐;只是,“吃胭脂”虽由接吻而来,但又不应完全等同于接吻,不如说是接吻的“异化”更为恰当。在“很傻很天真”的宝玉来说,是真觉得胭脂好吃的(事实上小说里也确有他单纯吃胭脂的描写),宝玉的行为,实际上是将接吻的重点从女子的嘴唇转向了嘴唇上的胭脂,即从肉体转向了物,由性的意味转向了玩耍的意味,故有异于真正的接吻。惟其有此行径,才更可见得他的“似傻如狂”。反之,若将“吃胭脂”完全等同于接吻,则宝玉就与贾琏、贾瑞那种“皮肤滥淫的蠢物”无所区别了。不过,我完全承认,“吃胭脂”确是“接吻的中国史”上一个很有意味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