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个层面做学问

与自己的年龄和行当有关，最近特别喜欢翻阅一些学术性自传读物，尤其是这一部《走过两遍的路》，特别契合我的口味。很快翻完，心说一定要好好写一篇评论，而且我还打算买一本留存（手上这一本是从图书馆借来的）——尽管这位传主是历史学家，和我从事的统计学专业没有关系。

之所以对此书“有感”，首先是因为传主的工作性质与我有相通之处。尽管从事的是不同专业，但一生都是在“读书-写书-教书”这个链条上劳作。在书中，作者以时间和学术作品为线索，分成几个阶段回顾自己一生的学术行踪。围绕每一部作品：兴趣点是怎么出现的，随后读了哪些书，如何上升为一个研究主题并凝练出自己的基本观点，写出来的文字如何与人交流，最后形成的著作在出版过程中经历了怎样的波折。这些发生在一部作品背后的“过程”中的东西——正如钱钟书关于“鸡蛋”以及背后“下蛋的鸡”之比喻——特别吸引我，我自觉不自觉地就会将其与自己的境况加以比对。

柯文是一位终身以中国古代史研究为业的美国历史学家。可以说直接对应着“局外人/局内人”这个话题，是站在圈子外头还是躬身入局，做出来的学问肯定有区别。书中对此有直接讨论，但作者关于“局外人/局内人”的阐释还不仅限于此，更是将其延伸到历史学家看待历史的态度：是以过去的身份“叙述”历史，还是以现代人的身份“回望”历史，前一种选择必须设法让自己变成局内人，后者更多体现了局外人的特征。

由此出发看柯文的著述，感觉其同时包含了两个层面。在第一个层面，他选择了中国古代史上的一些人物和事件做研究：较早体现现代性的王韬，18与19世纪之交的义和团，吴越时期的勾践；然后再透过这些事件和人物，上升到历史学层面，形成了更大的主题。其中，从王韬出发“发现中国历史”，对此前“冲击-反应”说提出挑战；从义和团事件钩沉，延伸到史学的三重写作：史学家对事件的叙述，当事人亲历和感受的记录，后代人利用该事件制造的神话；从勾践及其“卧薪尝胆”故事在中国历史各个时期的演化，结合西方同类故事，进一步揭示历史故事在不同时代产生的影响。在前一个层面，作者要力争做一个“局内人”，但身份和背景决定了他不会仅仅停留在第一层面，肯定要作为“局外人”，在另外一个层面继续挖掘。

和家里的专业人士交流，他也觉得此书甚好，认为现在看柯文最大的成就是彻底颠覆了费正清搭建的“冲击-反应”框架，做出《在中国发现历史》这样的学问。所以，我可能后续真的要接着找这部书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