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虚构的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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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达尔在引言中已提出本书最重要的一点:「我已经感觉到我在关心他」。我即是读者,他当然是故事中的人物。这个「他」宛若作者手中的提线木偶,而「我」则需蒙在鼓里,将故事视为真实发生的事,为人物的未来担忧。作者和读者的关系在20世纪小说的发展中悄然改变,传统的虚构受到作者们的质疑,读者也遇到更大的挑战:是谁在说话?哪里是事实哪里又是杜撰?或许这本小说不讲故事?
我认为美的、我希望创作的,是一本不关于任何事物的书,它就像一块无须支撑的土地悬浮于空中,不依靠外界,只凭内在的风格在在,它几乎没有主题,或者主题几乎不会被发觉,如果可能的话。
福楼拜在19世纪提出的「风格」是20世纪法国小说的关键词,他将风格置于主题和故事之上,为20世纪的作者们树立了一面旗帜。虚构成为作者们的靶子,与其说是虚构本身让人心存不满,不如说是老套的虚构规则——作者负责搭建幕布,读者只需身临其境,故事则尽可能顺应时间顺序、传统道德和社会秩序——急需被推翻。
如何消灭虚构——
首要的是打破读者对作者盲目信任和对有事发生的执念,如此一来「风格」才有被看见的可能。
戈达尔提到纪德的「帕吕德」——主要人物是一名无所事事的写作者,他正在写一本关于一个什么都不做的人的小说,这本小说叫做帕吕德。谁会写一个无事发生的小说?谁会看一个无事发生的小说?纪德创造了「一个在空间某处活着并说话的人的纯粹在场」,也把读者的关注点巧妙地从「发生了什么」上引开,为形式和风格挪出空间。
更早的时候,狄德罗在「宿命论者雅克和他的主人」一书中也曾短暂的破坏过传统——作者竟然在虚构故事中开口,并且说“等一下,我们先离开主人跟随雅克”(类似的)这样打破第四面墙一般的话,纪德在「伪币制造者」中借鉴了同样的手法,不过这种方式下的故事仍然正常运作着(作者的声音插入并未破坏虚实的分野),并且有连贯的时间线路。
普鲁斯特在追忆中取消了读者的代入感,他制造了一个无名的「我」,并且在开篇制造出一个穿越时空的混乱场景——「我」好像同时存在于不同时空的房间里,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随后读者才会在阅读中遇到他曾写到的这些时空的具体坐标,但这样一来读者又回到了舒适区——我们重新掌握了时空。
时空必须被破坏,叙事当然也是。
戈达尔写到30年代的阿拉贡,这位作者写一位人物只为让其消失,他拒绝时间顺序、因果关系,他甚至在书中写道:「不论以何种名义,我都不会乖乖地像一枚子弹一样遵循弹道学定律和《日内瓦公约》,沿着固定轨道飞行」。他写的捍卫无限——「就是承认生命的真谛在于这些瞬间,并为了创造这些瞬间而活着」。如此美丽的宣言。
在「坚强的灵魂」中,吉奥诺使用了不确定叙事,故事的版本在几个声音的交锋中不断被颠覆,读者无法相信任何一个声音,于是读者对叙述者的信任也破灭了,一种审视的距离——也是游戏的距离出现。同时,读者的能动性也开始有更多发挥的余地。
克洛德·西蒙学过绘画,也深受电影的启发,他擅于使用长篇的描写破坏读者欲知后事的渴望,在「弗兰德公路」中不断变化的时空、视角更使读者几乎眩晕。这种挫败感在萨洛特的「向性」中也十分明显。
西蒙在接下来的「三折画」中将描写和空间运用得更加彻底,另一位作家贝克特也将写作推向极致的「静止」,20世纪的作者们对虚构的反叛走到一个节点。
重生的虚构
自传一开始是作为一种抵抗虚构的文体的,但正如纪录片之伪,自传也被证明是无法摆脱虚构的。作者们在写作过程中发现「当真实与虚构在共同的语言空间中各占有一席之地时,它们都隐藏了自己的本质」,虚构重新被接纳。实际上,虚实难分的「回忆录」更有利于将叙事转向文本——一个有待被破译的秘密。
小说正式回归纪德的期望——转向游戏性。乌力波(潜在文学工场)正是这样一个文学团体,其成员们致力于探索小说新的可能性——即为小说设定一些形式上的约束然后让其随性发展生成文本(比如佩雷克在「消失」中去掉了字母e)。或许也因为母亲死于集中营的背景,在佩雷克笔下词与物的重要性逐渐显现,它们并未受制于结构,而是作为保存记忆和时光的有机成分存在。「人生拼图版」的万花筒式的虚构故事也使纯粹的虚构也再次散发魅力。
阅读的快乐
所有的词语都很重要,因为它们来自我们长期以来快乐地跟随着的小说家笔下。每个词语都有可能延长这份始终可以神奇地存在的快乐,这份每次都相同却又有着新意的快乐,这份小说借助构成小说的词语而“持续”(tient)到底的快乐。
从不被质疑的故事—历史之中解脱出来,是20世纪往后的读者的幸运。批评的重要性不可忽略,而更重要的是,一种新的信任被建立起来——我们相信作者为文本付出的心血和巧思,也愿意不放弃对词(虚构的组成因素)与物(真实世界的部分)的关注。
激情写写写,不少遗漏之处。另,被种草诸多作者,好的文学批评真的能激起阅读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