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老门东
回过头来看这本书,老生常谈的话题:一座古城的发展和保护如何平衡?而现如今,大拆迁的时代已渐行渐远,很多地方政府为了促进当地旅游业发展,倒开始致力于老城的“再现”,之所以打个双引号是因为再也回不去了,“再现”的越多,越是看个热闹,带着历史温度的旧时光、旧的院落、旧的物件以及旧的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北京前门大街改造的时候,施工方曾经用挡板遮盖沿街两旁的房屋,上面写着:“再现古都。”不知是谁将标语改成了让更多人心中一痛的:“再见古都。”
读完《再会,老北京》,本来想写个长评,但发现该感叹的该痛心的都被人写过了。电光火石之下想起祖辈的老宅子,我曾经也写过几笔,就搬到这里聊一聊:
我童年时住在南京的城南,也就是现在的网红打卡点“老门东”一带。
那时的街道纵横交错,曲径通幽,一条窄巷尽头可以转到另一条窄巷。附近的巷名都颇有来头:三七八巷、剪子巷、磊功巷、箍桶巷.......譬如剪子巷,明初这里曾经是兵器库,仓库里面储存着许多箭簇,所以被称为箭子巷,之后谐音成了剪子巷;箍桶巷,相传江南首富沈万三家的箍桶匠就居住在这里,久而久之大家就把这条巷子叫作箍桶巷......我们住的小四合院,跨过门口蹭亮的门墩,便是一块天井。往里走,有栋小二楼,木制楼梯幽暗而陡峭。宅子有百年历史,可惜后来某一时期被拆掉了,原地大兴土木建起崭新的“老门东”,而真正古旧的“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一时间灰飞烟灭。
我,当年的幼童,模糊的记忆里只有睡不着的中午窗外晾衣架的吱吱呀呀;院子里那口深井打上来的冰凉西瓜;夏日傍晚的腌苜蓿和绿豆稀饭;门口梧桐树上被竹竿打下来的籽炒熟当零食.......彼时四合院里住了好几户人家,一定也有世故人情,寒薄冷暖,只不过幼童懵懂无知,忽略疾苦,不识眷恋罢了。再后来就随父母搬至城北,更很少回城南了。
家里的老人们现在却不大肯去老门东,他们说,那里头以前是我们的老宅子,现在都是假的了。
对很多人来说,老宅子本身的价值固然珍贵,但四合院里延续下来的传统生活模式更带着浓浓的人情味。这是一种心灵的归属感,是后来被钢筋水泥围困的现代城市人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可惜越来越微弱了。
本文作者麦尔在书里表现的也是这种微妙的感情:“我很清楚,在大城市中,今日的巨大改变,就是明日的社会现状。城市和人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增长年龄,改变心智和容貌,只是城市可以重复生命的循环。我并非惯于怀旧之日,但只要我一离开胡同,就会想念北京,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并非想念那些摇摇欲坠的建筑,而是想念贯穿于胡同之中,鲜活而又濒临消亡的生活方式。我想念那些‘当时只道是寻常’,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的事物……每时每刻,我都在想念着北京。”但麦尔不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批判者姿态彻底否定北京胡同拆迁的问题,他倒是觉得胡同中落后的生活设施和人居环境急需改善(就像我当年住的小二楼不通自来水,洗漱都要去一楼),只是当时那双“无形巨手”在利益驱使下过于急切,拆毁一幢幢历史建筑完全不假思索。
美国著名城市学家刘易斯·芒福德说城市是文化的容器,城市可持续发展首先要具备不断从过去汲取经验和养分的反思能力。我们站在二十一世纪的当口,看到无数历经劫难之后的城市开始了新一轮的复兴和重建。
即便是我上面所说的那些温度渐渐逝去,但它们重新焕发的生机和活力也不容小觑,你看那人流如织的“老门东”,又现旧时十里秦淮的河岸璀璨、灯火通明,而尚未改造完的“老门西”,则像爱丽丝镜中奇遇的那面镜子,你跨进去,时光退回到另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