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点政治学
文|宝木笑
22日晚,莫斯科州克拉斯诺戈尔斯克市“克罗库斯城”音乐厅发生严重恐袭事件,俄罗斯紧急情况部27日更新了在“克罗库斯城”音乐厅恐怖袭击事件中的遇难者名单,共列出143人,世界为之震惊。即便是我们这样的普通老百姓,在震惊之余,也不会仅仅将此事件当成单纯的恐怖袭击,也会觉得这可能是各方政治博弈和冲突的结果,背后“水很深”。
在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包刚升看来,过去一直被认为“枯燥”“乏味”的政治学近些年逐渐被越来越多的人,尤其是年轻人喜欢,其根源正是这混乱的世界如今变得更加疯狂。人们对政治学感兴趣,说到底是政治从未如现在这样渗透到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而这也是《包刚升政治学讲义》最核心的内容价值。包刚升近些年佳作不断,也频频在自媒体讲座,深受复旦学子和广大网友喜爱,其最重要的写作和讲学目的,便是一直在向读者传递一个紧迫的信号:世界正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读点政治学是好的。
正因此,《包刚升政治学讲义》的母本为其《西方政治学通识30讲》,是带着浓厚通识教育色彩的政治学入门读物。从内容角度讲,包刚升搭建了一个系统的政治学框架,从5大维度、30个关键词以及与之密切相关的政治问题,系统地讲解了政治现象背后的底层逻辑,这又带上了很深的思维训练的意图。而包刚升也从不讳言自己希望年轻人能够树立政治思维——政治学是一种思维方式,遇到不能用经济学解释的现象,我们其实可以从政治学的角度去解释,政治学是我们理解世界的一个重要窗口。
这不仅仅意味着我们可以从一个新的维度审视世界,也还意味着我们对政治和政治学的认知在逐渐跃迁。诚如包刚升所言,政治学作为一个学科经历了三种不同的传统,走过了哲学传统、经验传统与科学传统三个发展脉络。哲学传统重视规范研究,更多地进行哲学思辨式的探索,自古以来,就有不少人基于理性思考人类社会的政治权力、政治制度和政治秩序问题。在中国,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特别是孔子、韩非子和老子——是其中最出色的思考者。在西方,古希腊的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等人则是最早思考这些问题的人。
而经验传统关心的不是应该怎样,而是现实世界中的不同国家、不同城邦、不同政体的政治实际上是怎样的。这种研究以经验事实为基础,关注的“是什么”,而非“应该是什么”。待到科学传统阶段,学者们更关心对因果关系的探究,即何种原因导致何种结果,通常还包括对因果机制与过程的解释。好的社会科学研究基本上都是从问为什么开始的,关注的是为什么某种特定的原因会导致某种特定的结果。
对于这样一个逻辑来说,最终推导出的那个“政治是什么”的问题就显得水到渠成。既然政治学追求的核心问题是国家机制、国家关系、内外利益综合作用下的因果问题,那么政治就可以被理解为发生在一个国家或政治共同体内部的公共领域、涉及采取何种集体决策形式来对公共政策做选择、并以官僚机构和军队警察作为强制力支撑的一系列活动,当这个内部的行为延伸到外部,则表现为国际政治。一言以蔽之,政治谈的是过程,政治学研究的是伴随这个过程的因果。
毫无疑问,说政治学是一种思维方式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的。因为人本身是社会性动物,永远身处于各式各样的群体中,虽然这是一种自我的保护,但也会如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中警告的那样:在宏大叙事中淹没于群体失智中。读点政治学,并非让我们成为“阴谋论”者,说白了就是帮助我们培养一些“跳出来、站高点儿”的思维习惯。而一旦形成了这个思维习惯,便仿佛打开了一个崭新的视角,当然也是更冷静的视角。
包刚升坦言,没有一个国家的良性发展,能够离开对外部世界的正确理解。2010年代以来,西方经历了一系列重大事件:2016年特朗普出乎很多人意料地当选美国总统,并在2024年的总统大选中卷土重来。也是在2016年,英国公投选择了脱欧。2017年,法国极右翼代表人物玛丽娜•勒庞首次进入总统选举第二轮,获得了三成左右的选票,并在2022年的选举中将得票率提高到了四成。在德国,成立不久的极右翼政党德国选择党在2017年的议会选举中一跃成为议会第三大党。而今年3月,拜登和特朗普各自累计所得的党代表票数已超过被提名为总统候选人所需的票数,两人将再次在2024年美国总统大选中对决,美联社对此评论道:“未来八个月的选举,几乎肯定会加深美国尖锐的政治与文化分歧。”
其实,在俄罗斯近年来的政治走势背后,是这一系列西方政治的新动向,被包刚升总结为西方政治的“新现实”。在包刚升看来,这是对全球化的反弹和人口结构的巨变所引发的“政治现实主义”的回归。英美法德等西方主要国家近十年的国内政治变迁,体现了政治理想主义针对移民、多元文化等议题的政策逐渐无法回应民众的心理变化,而政治现实主义则乘势而起。特朗普当选、英国脱欧、勒庞与德国选择党的崛起,背后都有对全球化与文化多元主义的疑虑。
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在巨大的生存压下,西方从前的普世主义和理想主义,将逐渐彻底被其政治体和民众抛弃,俄罗斯这种国家政治体永远不可能被当成“合作伙伴”。《包刚升政治学讲义》对这种大变局有着极为清醒的认识,还直刺东西方政治研究和民众言论最敏感的话题——民主。没错,不少人把民主的文本或宪法简单地视为一套可拆卸的政治装置,一旦一个国家安上这套政治装置,该国就变成民主国家或立宪国家了。但实际上,民主的文本或宪法本身不过是几张纸而已。
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民主的文本或宪法能否生效,能否运转起来,以及能否运转得好,全赖实际的政治过程,全赖主要政治力量的所作所为,全赖政治家的领导力与选择。所以,民主这套政治装置究竟怎样,不仅取决于这套政治装置本身,更取决于安装和操作这套装置的人。很多国家面临的问题是:为什么制定了宪法和确立了民主框架,这套政治装置仍然无法运转?或者,为什么这套政治装置启动以后,就背离了原本的设计机理和设计初衷?这是比同义反复的解释与思考更有价值的问题。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对乌克兰、泰国、委内瑞拉与埃及转型乱象的惊讶、困惑乃至大感失望的根源。大众视野里的民主,要么是政治哲学意义上的民主,要么是作为发达国家民主凡例的英美民主。前者往往把民主理解为一个“应然”的问题,后者容易把民主过分理想化。但是,对于发展中国家和地区来说,经验世界里的民主与实际发生的转型,跟前面两种解读都相去甚远。所以,只有关注转型问题,才不会以过分简单化的思维来理解民主。
同样的逻辑,当我们回望很多其他问题,甚至包括我们自身生活和工作中的问题,政治学带给我们的这种思维视角,也会让我们更加冷静和独立地进行思考。不要被任何“标签”迷惑,要学着“跳出”周围人或者互联网精心建造的那个“场”,“站的高一点”,稍微警惕点儿,我们会发现自己的腰板儿也不知不觉挺直了很多。这就像了解到西方近年来的政治走向,我们也许就不会再陷入类似“谁铁定会当选?”“谁当选会对中国更友好?”这样的不休争论中。因为,我们已经知道世界早进入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新现实主义”和“新实用主义”浪潮里,谁当选都TM一样。这反而印证了“理论是灰色的,但生命之树常青”那句话:在我们读点政治学,渐渐开始冷眼看世界、看周围的时候,不知不觉中离“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就稍微近了点儿,生命也就更有了些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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